傅亦目光很平静很柔和的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赞许和鼓励,笑说:“有进步。”
杨开泰更兴奋了,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盛满了耀眼的波光,说:“那我们就应该从最后和他在一起的吴哓霜身上——”
傅亦略微提高了声调,温言打断他的话:“但是你忘了,他对面的邻居在午夜的时候听到他正在房里看球赛,说明他家里有人。”
杨开泰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有些颓然的垂下脑袋,长叹一口气:“我——还是吃饭吧。”
但是饭已经吃完了,只能喝汤,他端起刷锅水似的蛋花汤,正要喝,就见傅亦把他挑干净花椒的虾仁用汤勺全都舀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餐盘里,还把那碗冒尖的米饭也推了过来,说:“吃吧,长身体。”
杨开泰:……
他已经二十三了,真的不长了。
“你,你吃吧傅队。”
傅亦用纸巾擦着手说:“我不饿。”
此时,他余光瞥到食堂里又进来一个人,是吴耀文。
傅亦站起身,冲他扬了扬手,笑道:“吴先生。”
吴耀文也穿着蓝色工作服,衣服因为洗了很多次已经发白褪色,也有些缩水。穿在他身上有些捉襟见肘缩手缩脚,或许也是因为他身材太强健了些。
吴耀文黝黑的脸上很平静,他对傅亦点了点头,去窗口打了饭才朝他走过去。
傅亦把对面杨开泰旁边的座位指给他,说:“请坐。”
吴耀文不善言谈,脸上神情总是有些凝重有些木讷,坐下后问他:“小孙有消息了吗?”
傅亦笑道:“边吃边聊,我今天是来问您几个问题。”
吴耀文便不再问,提起筷子闷头吃饭。
傅亦给杨开泰使了个眼色,杨开泰停下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录音笔放在桌面吴耀文可以看到的地方,然后对傅亦点了点头。
吴耀文看到录音笔时,手里的筷子明显稍有停顿,随后就迅速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大口大口的扒着碗里的米饭。
傅亦:“我想知道,5月6号,7号,这两天你在哪里?我们调查过,这两天你不在家。”
杨开泰默默的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傅亦,他们并没有调查过吴耀文,傅亦是在炸他。
吴耀文放下碗,用手抹掉嘴角的饭粒,习惯性的低垂着眼,说:“我前妻生病了,我在她家里照顾她。”
“两天都在你前妻家里吗?”
“七号凌晨两点多,她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帮忙。”
“六号你在家?”
“嗯”
“谁可以作证?”
“你们可以调查,六号我在家里照顾我母亲”
傅亦貌似是信了他的话,说:“好吧,我们会核实,还有一个问题,你妻子住在哪儿?”
吴耀文道:“棚户区”
傅亦不禁和杨开泰对视一眼,棚户区,又是一个难取证的地方,是银江市出了名的‘开发难’苦难户。位于银江市排水河道边上,脏乱差,难治理,滋生蛇虫鼠蚁,奸淫掳掠频发,迄今为止棚户区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案件十好几桩,都因为难取证而成为无头悬案,至今未破。
傅亦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您不是车间维修工吗?送货的工作也干吗?”
吴耀文提起筷子接着吃饭,说:“人手不够,干得多,有奖金。”
傅亦点点头,又问:“都送到哪里?”
吴耀文忽然又顿住了,夹起的一块牛肉啪的一声掉回餐盘里,抬起头忽然看了傅亦一眼,然后便匆忙又把头低下,说:“我负责往‘鑫盛’养殖场送饲料。”
走出职工食堂,杨开泰不负众望的吃撑了,摸着肚子和傅亦慢悠悠的往门口走,看着脚下花砖地,若有所思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待会我跑一趟棚户区找他的前妻问话。”
傅亦却说:“不用了。”
杨开泰扭头看他:“为什么”
傅亦道:“刚才我炸他,如果他在说谎,就会顺着我的话说下去,好掩饰真相,反正都是说谎,多一天少一天的没有区别,但是他没有承认,而是驳回了我的陷阱,说出准确的行迹,所以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杨开泰垂头丧气:“哎,咱们空跑一趟,”
傅亦笑:“谁说空跑了,不是还问出他在七号凌晨出门了吗?”
此时从大门口开进来一辆货车,货车进了大门拐到南边的停车场,那里整齐有序的停了七八两用木板加高过的货车,目测就是用来送货的车辆。
经过停车场的时候,傅亦的目光逐一从车头前扫过去,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其中一辆货车,原本松散的目光忽然之间凝着聚力,温润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乌云蔽日般的阴霾。
杨开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是辆平凡无奇的绿色货车,脏兮兮的蒙了尘,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他很快明白了这辆车引起傅亦注意力的原因。这些车停的都很规整,这辆绿色的货车停的也是方方正正,但是车头的两只轮胎却没有摆正,此时,两只轮胎向左明显倾斜着,大约有三十度左右的偏差——
杨开泰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特别快,站在阳光下,手心竟然不断的发冷汗,连忙跑到保安室,问看门的大爷:“车牌号3657是谁在开?”
“老吴的车。”
“一直是他开吗?”
“送货的一人一辆车,可不能混着开。”
杨开泰面色异常凝重的回到傅亦身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傅亦拉的很长很远的目光逐渐收回,像是在一瞬之间和已经逝去的时光跑了一程竞赛,眼中纷乱错杂的闪回很多画面,然后定格在孙世斌楼下那个死寂的停车场。那辆银色现代车头向左倾斜的轮胎上,还有车身底盘处那一道新鲜的刮痕——
傍晚,大雨,雨幕遮盖视线,淋湿地面,大街上的人群像是洞穴被冲毁而四处奔逃的蛇虫鼠蚁,一辆银色的现代丝毫不引人瞩目的在大雨之中开进小区,驶向东南角的居民楼,但是‘他’不熟悉地形,在转弯的时候,车身被死角处的水管道刮出一道擦痕,然后车停在了停车场,开车的人或许是因为常年养成的习惯,又或许是他以前开的车手刹不灵,为了防止车辆滑坡而向左打了三十几度的方向,然后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
暴雨之中人烟绝迹,没人注意到他无声无息的穿过雨幕走入单元楼——
傅亦忽然转头看向职工食堂,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脸,但是从体型判断,他是吴耀文。
吴耀文也在看着他们,或者说,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傅亦几乎能看到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珠,此刻一定是散发着幽弱的寒光。
傅亦说:“他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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