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吧,小猫也抬头朝我这边望过来。大婶也追随着小猫的视线,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当我和大婶目光相接的时候,大婶很客气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这小猫是送给我孙子的礼物。上个月我告诉他我家的母猫生了三只小猫,他就很想要一只,让我暑假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是这样啊……很可爱呢,这小猫。”
听我这么一说,大婶的脸上“啪”的一下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就是,很可爱吧!你也喜欢猫吗?”
“……以前,我曾经养过猫。”
大婶更是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是吧,那太好了。能和喜欢猫的年轻人坐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说起我们家那只猫啊……”
大婶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她家的猫来。从去年那只猫突然闯进她家,她收养了它,到今年那只猫产子,整个过程也讲得过于详细了。我时不时也会附和两句,但说实话,我对别人家里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虽说我也养过猫,但不能说养过猫的人就一定喜欢猫。当时那只猫是妈妈买给我的。别人养猫要么是因为喜欢猫,要么是想从猫身上寻求治愈精神创伤的效果,但我家养猫的目的却不是这些。
它的名字叫布兰卡,有一身白色柔软的毛、黑色的大眼睛、宽宽的前额……拜托!请不要再让我回忆当时的情景!
“小猫出生后,我还担心找不到爱猫之人收养它们。结果,它们运气不错,都找到了理想的归宿。”
为了消除布兰卡在我记忆中的形象,我拼命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婶的话上。她又开始讲其他两只小猫的收养人。收养那两只小猫的两个人是比大婶年纪还大的老太太,听说都超过了六十五岁。
退休以后,或者儿女结婚另立门户,很多老人开始养猫为伴。宠物店里那些带有血统证明的纯种猫,动辄就要十几万日元一只,与那么昂贵的猫相比,养朴素的杂交日本猫更适合老年人。养刚出生的小猫的话,就更是要选后者了。
据说那两位老太太曾经去流浪猫保护中心申请领养小猫,但是遭到了拒绝。
流浪猫保护中心拒绝的理由是,近年来猫的寿命有所延长,活到二十多岁是很常见的。如果要领养小猫,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它们一辈子。否则的话,就不能申请领养。其实言外之意就是嫌老太太的年纪太大了,怕她们“走”在小猫前面。那样一来,猫就无家可归了。
“我们人类的寿命也在延长,不是吗?而且,老年人喂养小猫,能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价值,对我们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啊。被流浪猫保护中心拒绝的那两位老人通过熟人介绍找到了我,知道我家刚刚有三只小猫出生,希望能领养我的小猫。我看她们两个都很健康,人也很好,还经常打网球、跳舞,生活很是积极乐观,我就同意了。”
大婶说到这儿,似乎又想到了自己的健康问题,于是又开始和我讲她最近爬山锻炼身体的事情。说到这些,我就再也没有兴趣听下去了。
不过,猫真的能活那么久吗?这么说的话,布兰卡现在没准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过着幸福的生活呢。如果我们当初没有给它做绝育手术的话,它没准也会生出可爱的小猫。
我又和脚下的小猫对上了眼。如果单纯地回想起布兰卡,我会觉得那只猫非常可爱。我并不讨厌猫。布兰卡应该是我的珍贵的宝贝才对,但是,因为伴随布兰卡的那段记忆,让布兰卡在我头脑中变成了一个不祥的存在。现在,我不停往外渗汗的手心里所残留的触感,不是布兰卡的触感,而是装布兰卡的那个东西的触感。
如果这位大婶不是用背包装小猫,而是用宠物专用的塑料笼子装它的话,我第一眼看到那只猫的时候,肯定会立刻离开座位到车厢与车厢之间连接的地方站着。因为大婶用背包装小猫,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才能一直保持平静。我想,当初如果妈妈在宠物店里也买个这样的背包装布兰卡就好了。可是,即使宠物店里有这样的背包,估计妈妈也不会选吧。因为对她来说,在选择装猫器具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出是宠物专用的器具更重要。
车厢扩音器中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说马上到达冈山车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大婶盖上了双肩包的盖子,小猫的身影不见了,那个双肩包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户外背包。即使背着这样一个空背包,走在路上估计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吧。
我在三丰车站下了车。三丰市的人口大约有十万。我的老家在三丰市的中林镇。面朝大海的方向有一个很热闹的镇子,而中林镇则与这个镇子处在相反的方向。
今天就能回到老家,我并没有事先通知家里人。虽然家人让我尽量早点回来,但现在是夏天,我打工的那家“金色丝带”咖啡厅就在甲子园球场附近,因为夏季比赛较多,所以咖啡厅的生意也很火热,在这个时候请假没那么容易。本来跟家人说周末才能回去,但没想到周五就回来了,这都是托了打工同事沙纪妹妹的福。
在上班休息的时间里,我打开手机看短信,沙纪在我身后看到了短信的内容。于是,她去告诉了店长和其他同事,说我妈妈生病住院了,必须得尽快赶回去探望妈妈。店长最后决定给我提前放了假。
我告诉沙纪,其实,我妈妈因为胃溃疡住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胃溃疡这种病也急不得,我匆匆忙忙赶回去也没什么用。听完后,沙纪拍拍我的肩膀说,都是朋友,不用太客气,赶快回去吧。“朋友”,有人当面和我说这个词,可能在我的人生中这还是头一遭。即使有,那也是在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前——我小学一年级的暑假之前。
在那之后,我没有交过一个朋友。
没有人了解我的过去,谁愿意和我交朋友呢?回到故乡,可能会让我回到过去。所以,随着自己和故乡在空间距离上的接近,我头脑中描绘现在的那幅画开始出现裂纹,过去的记忆开始蠢蠢欲动,想从裂缝中钻出来。
我在神户读大学、勤工俭学期间,那个童话故事也好,猫也罢,几乎很少出现在我的头脑中。
我的心焦虑起来,我不想一个人住在那个家里。从三丰车站有直达县立三丰综合医院的公共汽车。我心想,先去医院看望妈妈,然后再回家也不错。我带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带着去医院也不会很累。如果有需要洗的衣服,我先攒起来,回去后一起洗。
我朝公交车站走去,可是迎面看到一辆四路公交车刚好从车站开出来,那正是开往县立三丰综合医院的车。错过了这辆车,看来我得等下一班车了,可二十分钟后才有下一班。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火车站前有一个环岛,沿着环岛的路边有一家咖啡馆,如果坐在咖啡馆二楼靠窗的座位上,就能从正面俯视四路公交车站的情况。
刚离开带有中央空调的火车站大厅一会儿,在外面才走了三分钟,我的额头就已经满是汗珠了。走进开着空调的咖啡馆里,我点了一杯冰咖啡。然后上楼朝窗边的桌子走去。虽然店里边开了空调,但因为日晒,窗边还是挺热的。不过,要在四路车发车前找个有空调的地方,而又不会错过汽车,那最佳地点非这里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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