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咧嘴一笑,但马上假装一脸病容。“我难受,妈咪。”
如果是上个周看到她这样,我还会笑她演得假,但是现在这却令我不禁打了寒战。因为她这是在扯谎,她父亲非常在行的一件事。
我勉强保持着笑容,“真抱歉让你难受了。”我说。我又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的注意力转移到电视屏幕上。我正试图厘清思绪,抬头却看到马特,我看着马特的同时对埃拉说:“爸爸和我要到外面门廊里说会儿话。”
“好的。”她嘟哝着,注意力完全放在电视节目上。
我走出前门,把门开着。马特跟着我出来,关上了身后的门。冷空气袭来,像扇了我一巴掌,我应该穿上外套的。我坐在前门台阶的最上一层,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缩作一团。
“你要外套吗?”马特问。
“不用。”
他坐在我身旁,那么近,两人靠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到他的膝盖顶在我身上。他直视着前方,“我知道这样要求太多,但是如果想要解决这件事,我就需要了解更多。”
操纵,是这样吗?也不知什么原因,订婚那天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在机场的那一刻,我们两个人,人们从各处聚拢到我们身边,脸上都是笑容,我的脸上也是笑容。我低头看着戒指,戒指反射了光,那么新,那么纯洁,那么完美。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还没有见他的父母就订婚了。见他的父母对我而言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我对他讲过吧?我能感觉到嘴唇间的微笑渐渐消失,感觉到他抱住我的肩膀,带着我走进机场的深处,走向我们的登机口。我们就像他期望的一样,订婚了,飞往夏威夷。
但同时,他也为我筹划了一次完美的求婚。在夏威夷他打算给我一个惊喜。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他一脸的坦诚,一脸的幸福和兴奋,于是我也露出了微笑。简直不可理喻,他是犯了个错误的人。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提过在结婚前想见见他父母。或许我根本没说过。
但疑虑一直没有消解,不管是在海滩上还是徒步到瀑布旅行,还是烛光晚宴,那几天这种疑虑一直深深扎在心底。我在机场和他订了婚,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父母,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但彼时彼刻,是你逼迫他向你求婚的。我对自己这样说。
回忆转到夏威夷之旅的最后一天,我们坐在露天小阳台上,手里端着咖啡,看着棕榈树随着温暖的微风摇摆。
“我知道你想先见见我的父母。”他没来由地忽然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说来我确实说过,他也确实知道。
“但是你要嫁的是我,薇薇。不管我的父母是谁。”他那么真诚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吃惊。“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意识到:他因自己的父母而感到羞耻,他担心我会对他们有不好的看法,担心我见过他们之后会怎么看他。我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尽管如此,那么我想要的呢?
“但是我的做法是错的。”他说。我又转头看向他,看到他满眼的真诚,看到了懊悔,如此深的懊悔。“对不起。”
我想要心中的疑虑消散,我真的想。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承认了,道歉了。但我一直都没有真正想通,他明明知道我想先见他的父母,却还是先求了婚,感觉就像在操纵我。
而此时,我盯着那枚戒指,钻石早已不那么闪亮,那双手也更加苍老,心中却不再有这样的感受。我只感觉到他的诚实。
如果那些根本就不是他的父母,那么我们订婚之前不去见他们是不是反而更说明他的真诚?他们或许会推波助澜,固化我对他的看法,左右我对他的感情,这样在事实上是不是也属于操纵?
我转向他,又稍稍撤身,与他保持一点儿距离,这样能够坦然地面对他,也能够看到他的表情。他看起来真诚、坦率,和要我嫁给他时的表情一样,和多年前他在我们婚礼上的表情一样。我回想我们在牧师面前的样子,在夏洛茨维尔的一座古老的石砌教堂里,他讲出誓词时,脸上的表情,那种真诚是假扮不出来的吧?我咽下一口唾沫,缓了缓喉头的紧张。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但是我需要有个帮手,我需要帮助。我挖了陷阱,自己却深陷其中,而现在他主动要帮助我爬出来。他的问题一直在我脑中回荡:我们两个都因为俄罗斯提供间谍服务而被判刑的话,孩子会怎样?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必须相信他。
“我们登入了尤里的电脑。”我说。这些话比我预想的还要难说出口,每说出一个音节,我都感觉是在犯罪,我在犯罪,我在泄露机密情报,违反了间谍法案。中情局里没有几个人了解“雅典娜”的真实用途,这是极为秘密的信息。泄露这样的信息是要被判入狱的。“我四处翻看,发现一个有五张照片的文件夹。”我瞥了他一眼,“你的照片就在其中。”
他直视着前方,微微点了点头。“只有我的照片?还有其他关于我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发现别的。”
“加密的?”
“没有。”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对着我。“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我抹掉了它。”
“怎样做的?”
“你懂的,点删除,删掉了。”
“然后呢?”
“然后从回收站里删掉。”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急促。
我咽了一口唾沫。“还没来得及做别的,我知道还要一些操作,覆盖硬盘或别的什么。但当时身边有人,不能动手。”
我转过头,看着街上。我听到发动机的声音,一辆车向我驶来,那辆车进入视野,是一辆橙色的厢式货车,是周边很多邻居都在用的家政服务公司。那辆车在帕克一家门前停了下来。我看着三个穿橙色背心的女人从货车上下来,从车后取出来清洁工具。她们进了屋,关上门。街上又恢复了静谧。
“他们有你删除文件夹的记录。”马特说,“他们不可能不记录用户活动。”
我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在空中变成细小的雾珠。我本来就知道,不是吗?我点击登录的时候不就有警告说一切行为都将被记录吗?我当时在想些什么?
他们不会不记录的,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当时只是想要一切都消失。
我抬头看着马特,他仍然直视着前方,眉头紧锁,一脸专注思索的表情。我们周围气氛沉重。“好的。”他终于开口。他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捏了一下。他转身面对着我,额头上是深深的皱纹,脸上是凝重的愁云。“我会帮你摆脱这一切。”
他站起身,走进屋里。我还坐在那里,颤抖着,他的话在我的脑壳里回响:我会帮你摆脱这一切。
你。
为什么不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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