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开回家的路程并不长,车蜿蜒地穿过一个差异显著的社区:新建的麦氏豪宅旁边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六个人住这样的房子实在太挤,而且房子很老,老到了说我的父母是在这里长大的都有人相信。谁都知道华盛顿郊区的房子很贵,而贝塞斯达是其中最贵的区域。但这里有全国最好的学校。
我把车停进家里的车库,齐整的车库像个箱子,能停两辆车。车库前有一小块前廊,是原来的房主加建的,与房子的整体风格并不搭。我们开始以为会常用,但其实却并没有。我怀卢克的时候,我们买下了这座房子,这里学校很好,所以当时我们觉得这笔巨额房款很值。
我看了看正门旁悬挂的美国国旗。这面旗子是马特挂的,他换掉了褪色的那面旗。他不会与我们的国家为敌的,我知道他不会。但是他是不是做过某些事,使那些俄罗斯人觉得他会背叛美国?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是因为我才被设为目标的。因为我的工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藏起了照片,是吧?如果他陷入麻烦,那就是我的错。我要尽全力帮他摆脱麻烦。
我让埃拉坐在沙发上看卡通片,一集又一集。通常我们只准她看一集,算是饭后奖励,但是今天她生病了,而且我一直想着那张照片的事,无暇顾及其他。蔡斯打盹了,埃拉在电视前有些迷糊,我则开始清理厨房,擦干净蓝色操作台,如果有钱我们早就换掉了。我用力擦掉灶台上的污迹,只剩下三个灶头还能用。然后收拾装满各种塑料容器的碗柜,盖子对号盖到容器上,将盖好的瓶子堆起来。
下午我给孩子穿上暖和的衣服,走路到公共汽车站接卢克。他打招呼的话和埃拉一样。“爸爸呢?”
“爸爸带凯莱布看医生了。”
我给他做了一点儿简餐,开始陪他做作业。一张数学卷子,是两位数加法。我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学到两位数了。平时都是马特陪他写作业。
在我听到马特的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之前,埃拉已如箭一样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向正门。“爸爸!”马特一开门她就高喊。他一只手抱着凯莱布,一只手拿着杂货,竟然还能蹲下来给埃拉一个拥抱,问她感觉怎么样,甚至还帮凯莱布脱了外套。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真切,很真切。
马特站起身,慢慢向我走来,他轻轻地吻我的嘴唇,说:“嘿,亲爱的。”他穿着牛仔裤和去年圣诞节我给他买的羊毛衫,棕色的,衣领处有拉链的那一件,外面套了一件夹克。他把一袋子杂货放到操作台上,调整了一下凯莱布的姿势,搂着屁股抱住他。埃拉紧紧拉住他的一条腿,他空闲的一只手放到埃拉头上,抚摸着她的头发。
“怎么样?”我伸手去抱凯莱布,很惊讶他竟然乐意投入我的怀抱。我捏了捏他,又亲了他的额头,闻到儿童洗发露的香甜味道。
“很好,真的。”马特说着脱下夹克,放到操作台上。他走到卢克身旁,拨乱了他的头发。“嘿,小伙子。”
卢克抬头看着他,一脸的喜悦。我能看到他第一颗掉的牙的缺口,那颗牙在我下班回家之前就已经放到了他的枕头下。“嘿,爸。我们能玩一会儿传球游戏吗?”
“稍等一会儿。我得先和妈妈说两句。你做完科学项目了吗?”
“还有科学项目?”
“是的。”说着卢克将目光投向我,好像之前忘记我在他身旁。
“说实话。”我说,声音比本意要尖锐得多。我看向马特,看到他眉头略微扬起,稍有一点点的异样,但并没有说什么。
“我已经想过该怎么做科学项目了。”我听到卢克嘟哝。
马特转身走过来,靠到操作台上。“米萨拉特医生对进展很满意。超声和心电图看起来都很好。她希望我们三个月之后再去检查一次。”
我又捏了捏凯莱布。终于有了些好消息。马特开始把杂货袋里的东西往外拿。3.8升(1加仑)的牛奶。一包鸡胸肉,一袋冻蔬菜。面包房里买的饼干——我一直不让他买这种饼干,因为我们只用买饼干的钱的零头就能做出同样的饼干。他独自哼着小曲,是我听不出的曲调。他很开心,他开心时才会哼唱。
他弯下腰,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掏出一个蒸锅和平底锅,分别放到炉灶上。我看着他,又亲了一下凯莱布。他怎么会擅长烹饪呢?他怎么能如此游刃有余?
我转头看着坐回到沙发上的埃拉。“亲爱的,你在屋里还好吗?”
“还好,妈妈。”
我能听见马特停下手中的活儿,僵在那里。“妈妈?”他轻声说。我转过身,看到他满脸的关切。
我耸了耸肩,但我敢肯定他看到了我眼中的伤痛。“看来今天到日子了。”
他放下手中的米箱,抱住我,突然之间我在心底筑起的情感墙似乎要顷刻崩塌。我能听到他的心跳,能感觉到他的温暖。“发生了什么?”我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咽了口唾沫,吸了口气,挣脱开。“我帮你一起做晚饭吧。”
“我一个人就行。”他转过身,调整了烤炉的控制盘,又侧身从操作台的金属架子里抓起一瓶红酒。我看着他打开红酒,然后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红酒杯。他小心地倒了半杯酒,递给我:“喝杯酒吧。”
但愿你知道我内心多么需要一杯酒。我向他微微一笑,呷了一口酒。
我给孩子洗了手,把他们放进儿童高脚椅里,每个孩子各占桌子一角。马特把炒好的菜盛到碗里,放到我们的桌上。他和卢克聊着,我装出在听的样子,好像自己也参与到交谈中。但其实我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他今天看起来非常开心。最近他一直都比往常更开心,是不是?
我脑中又浮现出那张照片。文件夹的名字。朋友。他不会答应做任何事情的吧?但是对手可是俄罗斯人啊。他只要给对方一点儿理由,哪怕一丝暗示,他们就会猛扑上去。
突然一阵肾上腺素从我身体里涌起,我似乎感觉到自己不忠。我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实如此,我们也的确需要一笔钱。万一他觉得是自己为家庭做了一件好事,找到一个赚钱的路子呢?我试着回忆上一次两人因为钱的事情吵架。他回家时手里拿着一张第二天开奖的强力球彩票,把它贴到冰箱磁力擦写板下面。在板上写了“我很抱歉”,又在旁边画了一张笑脸。
如果他们策反了他,而他却感觉像中了彩票怎么办?如果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策反了该怎么办?如果他们耍花招哄骗他,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份合法的兼职,帮助家里增加收入呢?
天啊,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我真恼恨,一切都归结到钱上。
如果我早知道,就会告诉他要耐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我们现在入不敷出,但是埃拉很快就上幼儿园了,双胞胎也很快就可以离开婴儿房了,这上面能省不少钱。明年我们就会好过一些,好很多。今年恰好是难过的一年,我们本来就知道今年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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