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微笑着对他说。
他抬头看着我,最开始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他也朝我笑了笑,露出那完美无瑕的洁白牙齿。“嗯,你好。”
“这次没搬箱子。”我说道,又感到一丝难堪。就只能想出这样一句话茬儿?
他依旧保持着微笑。我清了清嗓子,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我向着旁边咖啡店的方向点了点头。“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我想我应该欠你一杯。”
他看了看咖啡店的遮阳棚,转而又看了看我。脸上有些戒备的神色。“噢,天啊,他有女朋友。”我心想。“我真不该问。多尴尬啊。”
“或者一件衬衫?我应该也欠你一件。”我微笑着,语气尽量轻松愉悦。好想法,薇薇。你给了他台阶下。正好可以一笑置之,不接受邀请。
令我惊讶的是,他抬起头又说了一句话,打消了我的疑虑,也给了我希望。他说:“喝杯咖啡不错。”
我们坐到咖啡店里面的一个角落里,一直到暮色降临。我们聊得很尽兴,没有一刻冷场。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们都是独生子,都出生于天主教家庭但并不信教,身处政治中心却都不关心政治,我们都独自穷游过欧洲,母亲都是老师,小时候都养过金毛犬。两个人的相似之处多得有些诡异。好像命运安排我们相见。他风趣又迷人,聪明又礼貌——而且超级帅。
我们的咖啡早就喝光了,咖啡馆的店员已经开始擦我们周围的桌子。这时他抬头看着我,明显有些紧张,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吃晚饭。
我们去了街角的一家意大利馆子,点了大份私房意面和一瓶红酒。到最后虽然已经吃饱,但还是点了一份甜点,想借此多待一会儿。我们一直都说个不停。
我们一直聊到饭馆打烊,之后他陪我走回了家,拉住了我的手,我从未感到如此温暖,如此轻松,如此幸福。在我公寓外的人行道上,就在我撞到他的那个地方,他吻了我,向我说晚安。那天晚上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遇到了要嫁的男人。
“薇薇。”
我眨了眨眼,记忆就这样溜走。我听到家庭娱乐房中怪兽卡车节目的主题曲,咿呀学语的声音,玩具碰撞的声音和塑料之间的碰撞声。
“薇薇,看着我。”
这时我看到了恐惧。他不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他皱起了眉头,他慌张的时候额头就会堆起皱纹,此时那皱纹比以前都要深。
他向前靠过来,越过饭桌,一只手放到我手上。我躲开他,双手紧紧抓住大腿。他看起来非常害怕。“我爱你。”
此刻我不敢看他,因无法承受他眼中的深情。我低头看着饭桌,那里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只一点点。我盯着那个红点看,它已经渗进木头里,这是很久之前做某个艺术项目时留下的疤痕。为什么我会注意到它?
“这并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情。我向上天发誓,薇薇。你和孩子就是我的一切。”
孩子。天啊,还有孩子。我该怎么跟他们讲?我抬起头,看向家庭娱乐房,虽然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他们。我听到双胞胎玩耍的声音。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很安静,一定是在专心看节目。
“你是谁?”我低声问道,如同耳语。我本不想低声耳语,但不知怎的地就这样说出了话,就好像声带不听使唤。
“是我,薇薇。我发誓,这就是你了解的那个我。”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遍,这次嗓音有些破裂。
他看着我,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我盯着他,试图读懂他的眼神,但不能确定能否读得懂。不,我有读懂过吗?
“我出生在苏联的伏尔加格勒,”他轻声说。他的神色平静,“我叫亚历山大·连科夫。”
亚历山大·连科夫。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个梦,是电影,是小说,而不是我的生活。我又盯着饭桌,桌上有一小簇凹痕,是孩子用叉子敲出来的。
“我的父母是米哈伊尔和纳塔利娅。”
米哈伊尔和纳塔利娅。不是加里和巴布。我的公公婆婆,我孩子叫爷爷奶奶的人。我盯着饭桌上的凹痕,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火山口。
“我十三岁时,他们车祸丧生。我没有其他亲人,被安置在国有福利院里,几个月后我搬到莫斯科。我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安排到对外情报局的一个项目里了。”
我想到马特还是个恐慌的男孩的样子,内心涌起一股同情。但很快这股同情就被强烈的背叛感所压制。我的手抓得更紧了。
“那是一个全封闭式的英语语言学习项目。十五岁时我被正式招募,从此有了新身份。”
“成了马特·米勒。”我又像是在耳语。
他点了点头,身体又靠向前来,满目情深。“我别无选择,薇薇。”
我低头看了看左手上的戒指,回想起两人最初的对话,以为彼此有那么多的共同点。这看起来多么真实,但却都是编造的。他编造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童年。
突然之间一切都成了谎言。我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
“我的身份是假的,但其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思,“我的感情是真的。我发誓。”
左手的那枚戒指上,钻石反射出一缕光。我看着切面,一个一个地看过。我隐约听到家庭娱乐房里传出一些声音。新的声音,比之前的声音要大。卢克和埃拉在争吵。我把目光从戒指上挪开,抬起头,看到马特正盯着我,但头微微侧着,我知道他在听孩子们在吵什么。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他喊了一声,但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我。
我们看着对方,都听着孩子的声音。争吵越来越激烈,马特离开桌前,走进屋里去调解。我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对话,两个孩子都向马特说自己的理,马特劝他们和解。我的头有些晕,或许是因为喝了红酒。
马特抱着凯莱布回到饭桌前,坐下来。凯莱布朝我咧着嘴笑,可爱的小拳头塞在嘴里,沾满了口水。我根本笑不出来,只能转头看着马特。
“真正的马特·米勒在哪儿?”我问。我想到压在防火保险柜底层的出生证明,还有社保卡和护照。
“我不知道。”
“那巴布和加里呢?”我问。我想着他们的模样,那个沉稳的家庭主妇,她色彩柔和的上衣总能使我想起我奶奶以前的装束。那个男人,啤酒肚鼓鼓的,撑开了腰带,衬衫总是塞进裤子里,袜子总是白色的。
“也和我一样。”他说。
蔡斯哭了起来,这扰人分神的事情在此刻却如救命稻草。我从饭桌前站起身,走进家庭娱乐房。他在卢克和埃拉的沙发旁,趴在地上,我能看到沙发底下有个蓝色球的轮廓。我伸手拿起球,又抱起蔡斯,把他放在我的大腿上。他现在安静了一些,只轻声呜咽着,一手紧紧地抓着那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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