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太凄厉,叫人怀疑喊出这些话的人下一秒嗓子里是不是就要呕出血来。
林春舟只在门口停留了几秒便很快进到屋里。
陈络萍见他来了,整张脸都亮了,坐在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双臂呼唤道:“东东!东东!快到妈妈这儿来!”
她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脸颊苍白而瘦削。那些暴躁狂郁甚至还来不及完全收回,就在见到林春舟的一瞬间,像吃了定心丸,打了镇定剂,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仿佛又恢复成了那名林春舟记忆中温柔的母亲。
林春舟一步步走进她张开的怀抱,直到被她一把抱住腰身。
陈络萍紧紧抱着他,脸颊贴在他腰腹处。
“东东啊,你可总算来了,妈妈好想你啊!”
林春舟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归拢她散乱的发丝,柔声安抚道:“我不是来了吗?”他朝两边医护人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出去。
医护人员鱼贯而出,韩章侧身避让,等他们全都出去后,便反手将门关上了。
病房里的空气让他感觉稍稍有些憋闷,消毒水和各种药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东东,我做了个梦,梦到你了。你说,妈妈,我要去执行任务了,你的生日我来不及参加,只能在梦里对你说生日快乐。我问你要去哪里,你也不告诉我。突然你的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一下子冒出许多血水来,我吓得要死,想帮你止血。可你整个人一点点沉到地下去了,我拼命挖土也找不到你……你就像和这片大地融为一体了一样……”
陈络萍的话让林春舟揪心不已,李东瑞深埋地下,的确是再也找不到了。
“我好好的在这里,那只是梦,我哪里也没去,您不用这么害怕。”
他不住宽慰对方,陈络萍却仍不能安心。
她总觉得这个梦象征着某种不好的预示,特别不吉利。
“东东,我们不要做特警了好不好?你小时候,我和你爸爸就想你长大了做个老师,或者医生,安安稳稳过一生就好……没想到你自己一声不吭报了警校,毕业之后还去考了特警。”陈络萍的眼泪透过薄薄针织衫染湿了林春舟腹部一小块肌肤,“你每次出任务,妈妈都好担心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做这样的工作……总要有像你这样的人去保护别人的孩子,别人的父母……可是谁来保护我的孩子呢?如果可以,妈妈真想替你去死啊东东!”
她迷失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记忆错乱,神智模糊。痛苦无处排解,悲伤让人癫狂。
在巨大的伤恸之下,清醒的每一秒都仿佛活在地狱。只有疯狂,才能带来片刻的宁静。
林春舟眼眶泛红,声线都有些颤抖:“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这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陈络萍受到安抚,哭声渐渐小了,忽然,她抬起头,用仍含着泪水的双眼仰视着林春舟:“你为什么不叫我妈妈了?”
这真是一个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林春舟喉头滚动两下,刚要在陈络萍的逼视下吐出那两个陌生的字眼,往这边靠近的韩章就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杯子,紫色的塑料杯打着旋在瓷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陈络萍整个人一抖,怯生生地从林春舟身前露出小半张脸,望向韩章。
“阿、阿姨,您好!”韩章被她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盯着,竟觉得比任何洪水猛兽都让人紧张,不一会儿手心都汗湿了。
陈络萍打量了他半晌,忽地极温柔地笑了起来:“你是东东的同事吧?”
她有时候看着正常,结果没说两句话就颠三倒四;有时候疯疯癫癫,倒是逻辑比谁都清晰。
“是,我是……”他看了眼林春舟,“李东瑞的同事。”
林春舟说:“对,他是我的同事。”
陈络萍将自己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嗔怪道:“你带朋友来怎么也不和妈妈说一声?妈妈也没个准备。快,搬个椅子给人家坐,再倒杯茶来!”
林春舟依言将墙角的一把椅子搬了过来,又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白开水。
“你多担待些。”把杯子塞进韩章手心,他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
虽是这么说,但韩章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多担待的地方。陈络萍很健谈,不需要别人接话的那种健谈。她说着李东瑞小时候的趣事,数落着对方工作后的忙碌,没有停歇的时候。
林春舟趁她情绪稳定,端来一旁还热着的吃食,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她。
“东东高中那会儿有个可好的兄弟,叫……叫……”陈络萍边吃边说,突然脑子一卡,竟想不起来记忆深处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敲着头:“奇怪,我这记性……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就是长得特别好看那个。”
林春舟将汤勺喂到她嘴边,神情淡淡道:“是不是叫林春舟?”
陈络萍一拍脑袋:“对对对,春风中的小舟,这名字多好听,我怎么就给忘了呢。”她感慨道,“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自小亲缘淡薄啊……”
林春舟手一颤,一勺汤洒在了陈络萍被子上。
他一愣,过了两秒才想到要去拿纸巾,手上东西却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来我来!”韩章见状赶忙起身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拭干净,还好汤是清汤,不算难擦。
陈络萍取笑道:“你看你,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命,难得叫你伺候我一回,还尽出纰漏。”说着她从林春舟手里抽过餐盘,“我自己来吃吧,你坐着休息会儿!”
陈络萍用过餐,又吃了护士给的药,没多会儿便开始犯困。她强撑着不睡,紧紧握着林春舟的手,还要与他说话。
“说来奇怪,我总觉得我一睡着吧,你就会不见了……”
林春舟轻拍她的手背:“不会,您睡吧,我一直都在。”
药物作用下,陈络萍终究还是缓缓合上了眼。她睡着后,林春舟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对着韩章做了个手势,两人轻手轻脚一同出了病房。
韩章在病房里,准确说是在陈络萍面前一直不太自在,身上就跟有条弦绷着。这会儿出来了,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好歹不用一直绷着了,人也放松下来。
“你还好吧?”
韩章正靠着墙微闭着眼缓神,脑门上忽然贴上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神奇地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作用,令他原本隐隐作痛的脑袋一下子舒缓不少。
他睁开眼,看向林春舟:“烧了没?”
林春舟试好温度很快收回手:“还好,没烧。不过你脸色好难看,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
“我睡不着。”
林春舟皱眉道:“你这样下去不行。”显然他已猜出韩章睡不着的原因。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决定进行心理治疗了,下午在a大就是办这事儿。”韩章享受与林春舟谈话的过程,往往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话,对方就能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特别轻松畅快,也很容易让人上瘾,“当然,你要实在担心我,也可以和我多做做运动,据说运动有助于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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