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伦丁的个性是那种冲动之下会砍人一刀,之后还踉踉跄跄走出妓院,用健壮的手臂一边搂着一个漂亮妓女,肚子灌满了琴酒,笑声像管风琴低音,总之他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美国流氓。他笑的时候会缩起身体,好像不该笑似的。确实不该。穿得光鲜亮丽在肮脏破败的街上大步走,这可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会做的事。
“总之很壮观,”范伦丁斜嘴笑着说,“而且那些扒手动作很快。我发誓我看见一个七十几岁的狡猾老头偷走了好多雪茄,多到得包在衣服里,他拿绳子把裤脚打个结,再把雪茄丢进去填满。”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哪里不对劲。除了受伤之外,我肚子里的鸦片酊多到快满出来了。医师走了之后(但愿如此),我哥给我吃了好多鸦片酊,现在一个男人的裤子塞满雪茄的画面在我脑中有如恶梦。鱼汁里要放多少醋,配咖啡的牛奶要煮到什么程度,这些范伦丁都很仔细讲究,但血液中含有高浓度毒品的男人很容易错估鸦片麻醉剂的剂量。同时,一种不知从哪儿来的痛楚咬住我的脑侧,就像爬虫类动物的可怕毒牙。我想摸摸它,或者确认一下它是什么。
“别管雪茄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口齿不清地问。
“我在炮台公园的一个圣经堡垒找到你。有个救火员看到你跟圣经协会的人在一起,你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我不是叫你去找医生吗,你这笨蛋!我们那些党员当然都知道你是我弟弟,他们马上跑来告诉我。那些爱鬼叫的家伙在那里顾着奄奄一息的你,还有从拿绍街抢救回来的一千两百六十一本圣经。”
爱鬼叫的……那就是神职人员了。我记得有三个穿土色粗呢牧师服的身影,背景是一片模糊的星光,三人在争论派两个人去搬一些印刷品回来,留一个人在原地看着我和一叠叠圣经是否安全。
后来有个人说应该先找医师才对,其他两个都说别闹了,如果上帝的书完好无损,它自然就会赐给我力量。当时我根本没法插嘴。
“我到的时候,他们就把你交给我了。”范伦丁若无其事地说,并挑出掉在舌头上的一片烟草。
“你有两根肋骨伤得很重……除此之外都还好。”
“抱歉,害你错过火灾。”
“总之,咱们哥俩的差事我都安排了。”范伦丁说,像在重拾之前我们不小心漏掉的话题,“提姆,我们有新工作了,你在那里会像小鸟回到了天空。”
我没留心他说的话。
我伸手去摸右脸上方用绷带固定的油腻棉花。我的眼睛还好,感觉得出来,虽然药效让眼前的事物看起来异常明亮,但我的视力仍跟教堂玻璃一样清楚分明。况且照范伦丁的说法,我全身上下只伤了两根肋骨已经算福大命大。所以说,我的脑袋应该不可能伤得太重是吧?
但我脑中不断回荡着我哥的声音,他一面发出焦急遗憾的声音,一面转身赶去把人从逐渐烧毁的排屋里拖出来。他的声音干如砂纸,我好多年没听到这种声音了。所以光这样回想都让我的血液像鳗鱼一样,滑溜溜地躁动起来。
提姆,你伤得比你想像的重。
“我不要你的安排,不管是帮议会跑腿或是巡视消防栓,我都不要。”我恼怒地说,不管脑中的思绪。
“告诉你,这份差事比牡蛎派还有料。”范伦丁站了起来,扣好衬衫的钮扣,湿答答的雪茄屁股含在嘴角,嘴巴仍说个不停。
“今天早上才搞定的,透过党那里。当然啦,我的位置……比你高一点,而且就在这区。至于你,我只能登记到第六区,所以你得搬去那里,找间新房子,因为巡逻员必须住在负责巡逻的那一区。但反正无所谓,你的房子现在大概也被冲进河里了。”
“不要就是不要!”
“别这么激动,提摩西。这里要成立警察局了。”
“谁不知道,我看到你的海报了,一点也不吸引我。”
虽然我不确定成立警察局是好是坏,或许正是因为有这种疑虑,这个传闻是我这几年第一个密切注意的政治事件。单纯无害的百姓大力催生警察体制,不那么单纯无害的爱国人士则主张纽约公民绝对无法忍受自己的城市有一支常备军。相关法令在六月通过,这次是民主党胜利,百姓经过长期抗战终于胜出,这一切都要感谢像我老哥这种不屈不挠的街头流氓,这种人就是喜欢危险、权力和用钱解决事情。
“你很快就会改变主意的。现在你是警察了。”
“哈!”我很酸地回他一声,脑袋瓜里一阵剧痛。
“真了不起啊,你要我身穿蓝色紧身背心,让人朝我身上丢臭鸡蛋?”
范伦丁用鼻子哼了一声,让我觉得自己比平常在他旁边更显得渺小。这招不简单,但他是箇中好手。
“你以为像我这样的共和主义者会穿着蓝色制服走来走去,让人指指点点吗?别傻了,提姆,我们现在是真正的警察了,不穿制服,由乔治?华盛顿?麦瑟领军,而且他们说是永久的。”
我困倦地眨了眨眼。麦瑟法官就是我在熊熊大火中看到的那个臃肿又蹩脚的大人物,当时他正赶着一群伸长脖子的群众进入绿洲般的司法大楼。我听过他的各种传闻,说他是腐败堕落的死胖子、是上帝派来整治街头的正义之士、是对权力饥渴的丑八怪,或是仁慈的哲学家。他拥有一家书店,专卖罗勃特?戴尔?欧文①和汤姆斯?潘恩②之类的唬人著作,也是个肮脏龌龊的英国人。我不管听到什么都会点头称是,把那些话当作是牢不可破的福音真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根本不在乎,毕竟我哪懂这些关于统治管理的事。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琳西·斐译者:谢佩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