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五月,媒体报导减少,网民逐渐对事件失去兴趣,小雯的举止谈吐也渐渐回复平日的模样。虽然小雯这阵子明显消瘦下来,眼神有点不稳,但阿恰猜妹妹既然能坚强地熬过这三个星期,往后一定能克服。她想小雯的说法果然有道理,维持曰常生活,就是抗压的最好药方。
可是她错了。
在阿怡以为一切都回复正常之时,小雯从二十二楼的家跃出窗口,跳楼自杀了。
阿怡不相信妹妹会自杀,因为对她来说,事情该逐步平息,生活该渐渐重上轨道,而不是突然失控到如此地步。
“小雯不会自杀!一定是有匪徒尾随她,然后下杀手……”阿怡在殓房竭力反驳程警长的“自杀”说法。
“不,我们有充分证据能证明令妹是自杀的。”程警长说。
事发当天,阿怡的邻居陈大婶正好约了师傅修理家门,他们亲眼看到小雯五点十分回家,当时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他们还有跟小雯打招呼。而六点零八分,即是小雯跳楼的一刻,有两位互不认识的安华楼住客目击整个过程。安华楼正对着奂华楼,黄昏时分,有不少长者喜欢坐在窗前眺望街景,恰好有两位居民看到小雯打开窗,攀过窗缘,一跃而下的经过。其中一位长者更吓得昏倒,另一位则大叫家人报警。他们都明确指出,小雯跳楼时身后没有任何人,她是自行攀出窗口跳下的。更重要的是,乐华村曾发生多起高空掷物事件,瞥方为了找出犯人以及杜绝这些问题,在好几栋大楼的屋顶安装了监视器。其中一台监视器拍到小雯自杀的过程,影片和证人的口供完全吻合。
事实上,阿恰确认家中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她打开家门时,房子里跟平曰一样一除了小雯不在之外。阿怡亦理解,现实不是小说,不可能有凶手使用诡计将谋杀伪装成自杀——即使真的有,也不可能发生在小雯这个平凡的十五岁小女孩身上。
唯一的疑点,是小雯没有留下遗书。
“其实没留下遗书的自杀案也有不少,有些人会因为一时冲动寻死,那便来不及写遗书。”程瞥长缓缓地说:“区小姐,令妹这几个月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就跟我过去遇过的案例很相似。请您相信瞥方的调查,您家的事件不久前闹得这么大,我们办事不会马虎的。”
阿怡心底明白,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被这庞大的舆论压力辗过,亦很可能走上自毁之路,但她就是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这种飞来横祸,要小雯被不明来历的■凌杀死。她痛恨网络每一个不负责任、随便发表言论的网民,他们茶余饭后乱写的几个字,却汇聚累积成比断头台更锋利的刀刃。小雯就像每天被陌生人凌迟,身上的血肉被一片一片的撕下来,慢慢折磨至死。
阿恰想向网络上有份杀害小雯的人讨回公道,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做到。任凭她再努力,也不可能将那些凶手逐一清算。
“那……那么,凶手就是写文章的人!那个邵德平的外甥!就是他害小雯自杀的!”阿怡咬牙切齿地说。
程警长叹了一口气,说:“区小姐,请您节哀顺变。我明白您现在很忿怒,但我们无法为您妹妹讨回公道,一个人被舆论逼得走投无路,公权力难以处理。您说那篇文章的作者是凶手,但您顶多只能民事控告对方诽谤,毕竟对方只是发表言论……不过您妹妹已过世,我也不知道您能否代为提告。区小姐,我想将来您可以找律师寻求法律意见,但现在您需要的是心理辅导。我认识提供丧亲辅导服务的志愿机构的社工,可以替您联络,他们都是专业人士,您跟他们谈谈,让他们跟进一下,会较容易走出低谷。”
纵使程警长言之有理,阿恰就是听不入耳。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敷衍地接过一些介绍志愿组织的单张,内心仍然充满忿恨与无奈。
小雯死后两个礼拜内,阿怡独自办好一切殓葬手续,诸如从殓房领取小雯的遗体、到殡仪馆安排丧礼、预约火葬事宜等等。她没想过,去年安葬母亲的经验,今天会派上用场。小雯的丧礼上宾客稀少,场面冷清,反而灵堂外聚满记者,阿恰不下一次被问到“你现在心情如何?”、“你对妹妹自杀有什么感想?”、“你认为网民是杀人凶手吗?”等不识相问题。有杂志在小雯自杀后,以〈十五岁少女跳楼——以死控诉?还是畏罪自杀?>作专题报导,封面一角印着打了马赛克的小雯照片,阿怡经过报摊看到时,差点有冲动把整叠杂志撕掉。
在阿恰眼中,记者和网民根本没两样。假如说网民是凶手,那为了销量、以“公众知情权”之名剥夺小雯片刻宁静的记者就是尔凶。
去年周绮蓁的丧礼尚算热闹,她就职的茶楼的同事和老板、平日碰面闲聊的街坊邻舍、甚至住在土瓜湾时认识的旧友都有出席吊唁,就连区辉的前辈牛哥也有到场致意?,相比之下,前来送别小雯的宾客却只有寥寥几位。最令阿怡不解的是,直到黄昏都没有小雯的同学前来吊丧,到场的只有小雯的班导袁老师。
“难道……小雯在学校真的被排挤吗?”
阿怡想起讨论区那篇文章,形容小雯在班上没有朋友的一段。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小雯这么健谈活跃.才不可能没有朋友——坐在家屉的座位上,阿恰愈来愈不安。她不是害怕小雯没有朋友,而是怕那篇文章的内容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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