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涅以不带情感的语气重复说道。在广东话里,大碗的云吞面俗称“大蓉”,小碗的便叫“细蓉”,“加青”即是多加葱花,“扣底”是指减少面的份量,“汤另上”是将汤用另一个碗分开盛的意思。“油菜”是将焯菜浇上蠔油的菜色,“走油”不是不要蠔油,而是指焯菜时不放食油——一般店家会在焯菜加点食油,让菜叶更显翠绿,味道更可口。
怎么吃碗面也这么龟毛——阿怡心里骂道。
阿怡离开阿涅的住所,经过水街沿着德辅道西往来记面家的位置慢慢走过去。第二街黄昏过后更显冷清,但一踏进德辅道西,市面便呈现一片热闹景象,路上有正赶回家的上班族,有在电车站前依偎不舍的情侣,还有到外面上馆子吃晚饭的一家大小。餐厅'超市、廉价的成衣店'电器店、理发店灯火通明,虽远及不上铜锣湾或旺角那般车马喧?追社区也颇有生气蓬勃之感。
阿怡边走边找,十分钟后终于走到来记面家门前。跟上次热闹的午市相比,晚市的现在顾客稀少得多,只有两个单身汉客人。
“小姐,要什么?”阿怡刚踏进小小的店子,站在锅子后正在煮面的老板便朗声问道。
“一个大蓉加青扣底、汤另上,一碟油菜走油,一个……细蓉。外带。”阿怡瞄了瞄墙上手写的菜单,想到自己这个月还是赊借度日,只好点较便宜的。
“细蓉也要汤另上吗?”老板问。
“啊……不用了。”阿恰答。
“分开较好吃啊,面不会被汤泡软。”老板单手写过单子后,一边接过阿怡给他的钱,
一边笑道:“你回去要走七、八分钟,汤和面一起盛会浪费一碗好面啦。”
“你怎知道我要走七、八分钟?”阿恰讶异地问。
“你是替阿涅买外带吧?”老板看到阿怡点头后,继续说:“很少人会像他这样点‘加青扣底’了。”
“对,很少人会这么挑剔。”阿怡附和道。
“不啦。”老板边煮面边吃吃地笑着说:“现在人人只会要‘加底’,咱家‘扣底’又不会收便宜一点,哪有人会这样点?通常吃剩就倒掉哪。倒是阿涅说吃不下丢掉是对蔚师的侮辱,所以每次都‘扣底’。不是我自夸,我家的面虽然不是亲手打,但都是第三街一家老牌面厂每天新鲜打好的,多年来保持品质,而云吞的虾子,也是每天清晨……”
阿怡听着老板吹嘘自家的云吞面如何出众,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她记得上次阿涅撇下她时,老板也是跟阿涅一副熟稔的样子,既然老板说得出她要走“七、八分钟”,即是说对方连阿涅住在第二街也知道。
“嗯,请问一下……”阿怡打断老阅的话,问:“你跟阿涅很熟吗?”“不算很熟,不过他是常客,也光顾很多年了……有六、七年吧?”
“他是个怎样的人?”大概因为老板说话爽直,阿怡也没有多想,冲口而出直接问道。老板瞄了阿恰一眼,微微一笑,说:“呵,他是我遇过最正直的家伙。”
阿怡从没想过“正直”这两个字能套用在阿涅身上。明明是个狡猾的骇客,对人颐指气使-一副高高在上的讨厌鬼模样,还能用比黑社会更卑劣的手段威胁古惑仔,这种人连“正直”的“正”字也沾不上边。阿怡想,勉强要说优点的话,大概可以称赞阿涅“守信”——可是一天没调查出结果,阿怡对这评语仍然有所保留。
老板煮好面和菜,分成五个盒子装在胶袋里递给阿怡,阿怡便沿路走回阿涅的住所。
“啊呀!”当阿恰走上水街的斜坡时,她猛然醒悟刚才老板那句“正直”背后的意思。
“他一定是误会了啊!”阿恰不甘心地想。,个年轻女生替不修边幅的单身汉买晚餐,还要旁敲侧击打探那男的为人,就算不是“倒贴”,也,定是二人在搞暧昧。
“难怪他当时瞄了我一眼,还加上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啊……”阿恰想。“来记老板跟阿涅是朋友,自然会替对方说几句好话,当一个男人没有任何优点时,‘正直’这两个字大概是最保险的用语吧……”
阿怡这刻才想起,自己一个弱女子居然硬要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单身汉家中过夜,未免太过鲁莽。阿怡中学时没半个知己好友.跟男生更是绝缘,图书馆的同事又是女性和已婚的男士居多,这些年来她都没有跟男性交往的经验。事实上,她的生活根本无法让她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向往爱情.毕业前每天忙着照顾妹妹,就职后也得替母亲分担家务,更遑论后来母亲患病,阿怡只能全心全意将心思放在家人身上。可是命运就是如此讽刺,她重视的家人一个一个离去,如今她孑然一身,连朋友也寥寥可数,只有图书馆的几位同事而已。
“别想太多。”阿怡摇摇头,把自己的鲁莽、来记老板的暗示通通抛诸脑后。她很清楚她现在的目标——找出害死小雯的人。为了这个目标,她不惜一切代价。在目睹小雯躺在血泊的一刻开始,她已不再在乎自己、不在乎将来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陳浩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