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心情,而且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杨失魂落魄地走过旧城区的巴尔巴坎园形城堡。作为公演会场的拉琴斯基宫,是十八世纪新古典式建筑,时至今日显得古色古香。然而,在这里举行公演除了地点因素外,另有其他意义。在巨大的演奏厅出现之前,所有钢琴曲都是以能在宫殿大厅演奏为前提而谱写出来的。因此,在宫殿演奏当时写出来的曲子,就能够如实重现作曲当时的时代背景了。
入口处站着几名警察。这幅平时罕见的光景,令人想起华沙市目前所处的状况。
杨走进宫殿。天花板比想象还高,残响时间似乎很长,因此有些曲子包含残响在内的演奏效果将精彩可期。
在临时布置的椅子上坐下后,杨有了确切的体认。为无自信和不中用所惑的此刻,自己正与音乐对峙着。若说父亲的精心安排奏效,那也已经是过去式了,但自己今后也不至于和音乐完全断绝关系吧。
不久,拉法尔·布莱哈奇在掌声中现身。对身为上届冠军得主的他而言,于肖邦钢琴大赛期间举行演奏会,实有凯旋公演的意味。对波兰人来说更是,现场观众几乎都是自己的同胞。
就在拉法尔坐下时。
观众席中央,突然有个男人站起来高喊:
「Anahu Akbar!(阿拉最伟大!)」
出其不意,众人全呆住了。
连那是哪一国话、什么意思都来不及想。
下个瞬间,男人的身体自爆了。
昏暗的会场,出现一团红色火光。
人肉、烟火。
轰声震天价响。
「叽——」地耳鸣。
爆炸威力将杨等数名观众往后喷飞。
宛如电影,一切景象以慢动作展开。
除了那男人以外,周围数公尺内的人和物剎时飞散。炸碎的肉片和飞溅的血沫,同崩坏的椅子残骸划裂天空。
一眨眼,从爆炸的中心窜出火舌。但不是一般火焰的颜色,或许是化学药品燃烧的关系,是混着青绿色的。
扩散的火焰张开巨口,吞噬会场和民众,一如肉食兽的上下颚,用牙齿将人和物咬烂、咀嚼。总算回过神来的观众们哀啕四起。那声音唤醒了麻痹掉的惊惧,一波一波连锁下去。
开始冒黑烟了。颜色和燃烧纸张或木材的烟不同,这是燃烧尼龙和肉所蒸腾上来的烟,还带着火药的刺鼻味。
空气中烟雾弥漫,才吸了一小口,杨就猛咳不止。因为不光是刺激性臭味而已,感觉上就像嘴巴被塞进了根本不能吃的东西似的。
这时才响起急骤的警报铃。但,为时已晚。发出警报的时间一旦错过,警报就会招来更恐慌的后果。杨旁边一位中年绅士,拖着失禁而屁滚尿流的下半身,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跟在他后面的妻子,披头散发地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女性。
悲鸣与怒号、警报铃与破碎声交错,益发折磨众人的神经。
奇怪,脸颊上热热的,一摸,有黏液。
打开手掌,吓死。
是血。
外套和裤子上斑斑驳驳,尽是红色飞沫或部位模糊难辨的肉渣。
不仅如此。躲过大火肆虐的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血、毛发和肉屑,甚至赫见被炸成碎片的手腕。
杨的四肢总算恢复知觉。因冲击过大而一时当机的身体功能,命令自己火速逃离现场。视线移向会场出口,只有三个窄门,却挤了争先恐后的几十个人。
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像野默般疯狂争夺逃生口的模样,俨如地狱一般。没被爆炸直接波及到的人,也被争夺出口的同胞打伤。
即便黑烟弥漫仍能知道火势凶猛。烧人烧椅子,张牙舞爪的火焰势如破竹地扩大再扩大。天花板上的洒水器感应到火焰而开始洒水,但不见什么效果。
好热。
皮肤快烤焦了。
此时,有人拉自己的裤管。
低头一看,杨失声大叫。
一个长发女生正蹲在自己脚边,用涂满鲜血的手紧抓自己的裤管。
反射动作地向后退,那女生的手便无力地松开了。
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
台上的拉法尔已经不见了,只剩断掉一根脚而倾斜的钢琴被丢在那。
舞台旁边——一定是从那里逃出去了。杨命令发颤不止的两只脚动起来,边闪躲火焰边爬上舞台,然后从旁边跑出去。
在通道上和抱着灭火器的宫殿警卫擦身而过。那样的灭火能力能打消多少火势?根本靠不住。
穿过宫殿内部,终于逃出来了,呼。
一个深呼吸,肺里的烟马上呛出来,杨猛咳不止。
抬头仰望,蓝天澄澄,使得宫殿里发生的事犹如恶梦一般。
然而,这并非一场梦,证据即是外套和裤子上附着的模糊血肉。连忙脱下外套扔掉。
得救了——。
心情慢慢平复后,杨开始检视双手。
没事。没骨折也没受伤。尽管心臓还噗通噗通撞个不停,但只要双手没事就真的没事了。不过,才刚松口气的瞬间,一股呕吐感翻腾上来。爆炸的身体和血肉燃烧的恶臭又在脑中生生涌现。
被喷飞的四肢。
脑浆横溢的头。
着火的头发。
还有,向自己救助的女生的手。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林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