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清阳说,那时她还小,不懂事。
家里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枝叶庞杂而繁多。那一次,是一个同族人结婚。
喜宴的前一天,谷清阳半夜睡不着,又因听见了村子外头传来的丝竹之声,她大着胆子支开了窗上的竹席子。不瞧还好,一瞧,魂去了一半。
一队影影绰绰的人,全身素白,走路姿势怪异,在新娘门前徘徊。谷清阳很努力地去看,想看清来人,但那群“人”没有影子。真的没有影子,终于她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走路诡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脚。五官模样更是模糊不清,她被吓哭了,又不敢哭出声来。那群东西一直徘徊,直到对面新娘的房门开了,她只看到为首的、戴着玉覆面的“人”飘了过去,在房门前,在明与暗、光和影、生与死之间停住。房门外的那“人”徐徐地除下了面具,把玉覆面交给了一个脚上穿着一双红绣花鞋子的女人手里,那鞋子红得像要流出血来。
那个女人,谷清阳根本看不见她的样貌,但凭着那双嫁鞋,知道她就是新娘。新娘的身影是恍惚模糊的,她看见,除下玉覆面的人——那根本就是个鬼魂,他的面孔很恐怖,脸上的肉都腐烂了。他根本就是个鬼!
谷清阳抽搐着脸,这段回忆对她来说是恐怖的。盘长生食指弓起,沉稳有力地敲着古式镂花黑檀木案桌。案上挂着的文房笔墨挥毫在黄花梨架子上轻晃。旁边荷叶型端砚散出古旧沉朴的光晕,使人的心情慢慢稳定下来。盘长生把一杯温水放到了她手上,示意她继续说。
于是,谷清阳又开始了她的回忆。
器物交接完毕后,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新娘的家门口大开着,那群“人”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仿如从来没出现过一般。谷清阳才开始意识到,连刚才那股丝竹之乐的诡异声音也是极细微难辨的。所以一切都太安静,安静得使人莫名恐慌。那群“人”走后,新娘的家洞开的大门上挂着一套殓服,在夜里,任由风吹,如一具单薄的惨白尸体飘悬于那个恐怖的夜晚。
后来,她就大病了一场。人也总是病恹恹的,连第二天晚上的婚宴也不能参加。
“好了,讲述完毕!”谷清阳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这一句。盘长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追问,这让谷清阳很不爽,原以为能吊着他过瘾。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盘长生站了起来。
“小盘,听说你刚才被吓着了啊。”馆长也跟着离开座位。馆长向谷清阳那边打了个眼色,盘长生会意,打开了手铐让她乖乖地在外面候着,他一会儿就出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是馆长打开了话匣子:“你不是个信鬼神的人,也破了像《诡镯》那起离奇诡异的案,按理你不会轻易被吓着。这次的案子似乎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是否是你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我是指翡翠那方面……”馆长没再说下去。
盘长生叹了口气,把自己出现幻听和幻视的情况告诉了馆长。馆长听完,深思许久,道:“每个人都会有都市压力病,如果持续下去,严重一点,会出现幻听,甚至是视觉模糊的潜在危险。所以你只是太紧张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馆长语重心长地说道:“根据你的陈述,你觉得第一次出现幻视是在哪里?是不是同样的地方给了你什么心理暗示?同样的904室、同样的旧街道、同样和古董挂钩的离奇诡异案件,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布置如此多的巧合?”
一席话,让盘长生茅塞顿开。馆长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想到了答案,在哪里出现的问题就在哪里找。你好好想清楚,上兵伐谋,就是攻心为上啊。这种犯罪心理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心已经开始被熟悉而敏感的数字、街道、人和物搅乱了,以至于心变得狂躁,随之出现不安,这种不安分的狂躁来自于哪里,我也不说了。”
“来自于心!”心乱则人乱,人乱则事误。对方就是在和他玩心理战术。故意安排让他回到熟悉的景物当中去,去惑乱他的心,利用人心的情感、矛盾,使得内心熟悉却又排斥、痛苦地想要忘记的一切人和事,再次重现于他脑海里,扰乱他的分析和判断能力。所以,他的心被锁在了“诡镯”一案中,无法出来,更无法挣脱情感的枷锁。所有的一切都太熟悉,他想忘都忘不掉,忘不掉唐宋元的死,忘不掉古董村里惨绝人寰的杀戮、亲生父母的惨死、翡翠的心碎和离开、子剔透的重伤不醒……所有他执意忘却的东西全部涌塞在他的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开始惶恐,他对鬼神一说开始动摇。
明明不存在的鬼神,在“诡镯”一案他已经证实,但为什么他还会在图书馆休息室出现幻视,刚才又出现幻听?所以他迷惘挣扎,他开始相信命运,命运让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轮回,他的心也被搅乱了。
盘长生沉默着,馆长耐心候着。他知道,盘长生在经受着内心的剧烈挣扎和煎熬,也看出了盘长生的自信,因为盘长生已经找到了来自心的答案。人的心太复杂,有时候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连自己都逃避自己的心,只为忘却生命里的痛苦和绝望。
如果连绝望都不怕了,又何必怕面对自己的心呢。只有面对,才能打开那道看不见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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