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老夫才不挂念你们。”李世勣瞪着眼道,“你俩翅膀硬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何曾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师傅教训得是。”萧君默赔着笑脸,“我们这不是知道错了,赶忙回来向您赔罪吗?”
“算你小子走运!”李世勣依旧不依不饶,“要不是你们萧家祖上积德、你爹在天有灵,我看你小子也没命回来了。”
“舅舅,现在事情不都过去了吗,您还说这些干什么?”桓蝶衣上前,一把揽住李世勣的胳膊,撒起娇来。
听到李世勣提起养父,萧君默不禁下意识地转头,朝其坟墓所在的方向望去,眼中一片忧伤。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多次来看望你爹,放心吧。”李世勣察觉到他的神色,忙道,“还有,据我所知,吴王殿下和魏太师,也没少过来祭拜,大伙都在替你这个不孝子尽人伦呢!”
萧君默赧然无语。
“舅舅!”桓蝶衣急了,“师兄九死一生才回到家,您就不能少说两 句?”
“行了行了,赶紧跟我走吧。”李世勣这才缓下脸色,看着萧君默道,“圣上还在宫里等你觐见呢。”
“这么急?就不能让师兄先歇一歇,明天再入宫?”桓蝶衣道。
“圣上是要给你师兄封官,你说该不该急?”
“真的?”桓蝶衣一听,顿时雀跃起来,推了萧君默一把,“快走快走,这是天大的好事,赶紧入宫!”
萧君默淡淡一笑。
皇帝这么急着召他入宫,绝不仅仅是封官那么简单。他很清楚,皇帝真正关心的事情,其实还是《兰亭序》和天刑盟。
李世民在两仪殿单独召见了萧君默,连李世勣都被拦在了殿外。
此时,偌大的两仪殿内,只有三个人——皇帝端坐御榻,赵德全侍立一旁,萧君默跪在下面。原本就恢宏阔大的殿堂,此刻越发显得空旷冷清。
李世民久久凝视着萧君默,很长时间没说一个字。
萧君默则一动不动地跪着,眼眸低垂,面容沉静。
赵德全不时偷眼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竟莫名有些紧张。
大殿沉寂得像一座千年古墓,只有角落里毕毕剥剥燃烧的炭火发出些许声响。
不知多了过久,李世民浑厚的声音才在大殿上缓缓响起:“萧君默,你这大半年来,辗转数千里,跨越十几州,一次次金蝉脱壳,一回回死里逃生,让朕寝食难安、伤透了脑筋,也让你的同僚疲于奔命、丢尽了脸面!最后你却摇身一变,从朝廷钦犯变成了平叛功臣。如此传奇,堪称世所罕见!此时此刻,朕不知你的心里做何感想?”
“回陛下,”萧君默几乎不假思索,朗声答道,“微臣经历了这一切,既可谓感慨万千,亦可谓心如止水。”
“哦?”李世民眉毛一挑,“你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是的,微臣此刻的心境的确矛盾,故只能据实以告,不敢欺瞒陛下。”
“那你且先说说,你感慨什么?”
“微臣劫走辩才父女、触犯大唐律法,是为不忠;远走天涯,任家父坟冢荒芜、无人祭祀,是为不孝;为一己活命而杀害玄甲卫同僚,是为不仁;有负陛下的期望与朝廷的栽培,是为不义。似微臣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实乃人神共愤、天地可诛!幸赖陛下天恩浩荡、慈悲为怀,给予微臣改过自新、将功赎罪的机会,令微臣惭悚无地、感激涕零。如此种种,皆为臣胸中感慨。”
萧君默站在皇帝的立场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就等于帮皇帝出了一口恶气。李世民心里舒服了一些,不过脸上却面无表情:“萧君默,你把自己骂得这么狠,可到底是真心话呢,还是为了敷衍朕而精心准备的说辞?”
“陛下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不敢心存敷衍。”
李世民冷哼一声:“那你再说说,‘心如止水’又是何意?”
“回陛下,自从微臣犯下滔天大罪,愧悔之情便日甚一日,自忖无颜苟活于世,常欲自裁以谢天下……”
“等等!”李世民忽然打断了他,“‘常欲自裁以谢天下’?萧君默,你这不是明摆着糊弄朕吗?你若真有此心,为何还三番五次、千方百计逃脱玄甲卫的追捕?何不干脆把人头献上,以赎罪愆?你没有这么做,说明还是贪生怕死,又何必把话说得如此堂皇?”
“陛下教训得是。”萧君默淡然一笑,“不过微臣这么说,自然是想表明一些心迹,不知陛下能否容微臣把话说完?”
“行,你接着说。”
“谢陛下!微臣之所以没有把人头献上,或许有贪生怕死之心作祟,但也未必尽然。其中缘故,便是微臣自忖罪孽深重,一死不足以赎之,故欲奋此残躯,为我大唐社稷建立尺寸之功。倘能如愿,微臣便了无遗憾了。之后是生是死,是杀是剐,全凭律法处置,听任陛下圣裁,微臣绝无怨尤。正因心存此志,加之如今大事已毕,生死荣辱皆已不再萦怀,故而微臣才敢说出‘心如止水’这四个字。”
“为我大唐建功?”李世民斜眼看着他,“萧君默,莫非你有未卜先知之能,在逃亡路上便已预见齐王会叛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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