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在街上碰到他了。”
何崇九“哦”了一声,接着道:“今儿一大清早,魏太师家的公子也来了……”
“魏叔玉?”萧君默微微一惊,再看何崇九的神色,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来做什么?”
“魏太师他……他昨日下午辞世了,魏公子是来报丧的。”
尽管已经意料到了,可真的听到消息,萧君默还是觉得胸口一痛,像是被人剜了一刀。
何崇九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二郎,这是魏公子留下的,说必须亲手交给你。”
萧君默接过来一看,见是一个普通的信封,上面居然一个字都没写,不解道:“这是何人所写?”
“魏公子说,是魏太师临终前写的,嘱咐他一定要交给你。”
萧君默想了想,刚要把信拆开,何崇九忽然伸手拦住:“魏公子说太师有交代,让你暂时别打开。”
萧君默诧异:“这是为何?”
“太师临终前说,这里面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答案,但他劝你最好别打开,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萧君默一听,不由哑然失笑。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答案!
太师啊太师,从去年到现在,我不止一次向您追问过真相,可您却始终三缄其口、讳莫如深,而今我自己终于探知了真相,您却在这个时候才想把一切都告诉 我。
不过,萧君默此时已经完全理解了魏徵。
魏徵一直隐瞒真相,其实不仅是出于对隐太子的承诺,更是为了保护他,怕他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此外,也是担心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旦掀开,万一被今上李世民所知,必将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揭开真相固然是一种残忍,可始终隐瞒真相,让他在苦求不得中煎熬,不也是另一种残忍吗?
也许,正是因为不忍看他永远处于这种煎熬中,魏徵才最终下定决心,把所有的真相都写下来——正如当初养父萧鹤年预感到处境危险,也不愿把真相带进坟墓,而是留给了他一卷帛书一样。
萧君默拿着信走进书房,闩上了门,然后把那封信放在书案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它。
魏徵让他“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打开,目的也是尽量延缓他面对真相的痛苦。然而,现在他已经得知了真相,痛苦已经是既成事实,所以,此刻的萧君默没有理由不打开它,没有理由不把有关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全都弄清楚。
萧君默慢慢撕开信封,取出了一沓素白的信笺。
很显然,自己的身世一定颇为曲折,因为魏徵整整写了十几页纸。
随着信笺的展开,一个个遒劲有力的行书跃入了萧君默的眼帘,而尘封多年的身世之谜,也宛若一幅泛黄的长轴画卷,一幕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武德四年,年仅二十余岁、小名芝兰的徐婉娘已经是平康坊夜阑轩的头牌歌姬。她姿色出众,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安城的诸多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仅痴迷于她的歌舞才艺,更垂涎于她的倾城美色。可徐婉娘并非一般的风尘女子,她品性高洁,卖艺不卖身,纵然那些高官巨富百般威逼利诱,也无法令她屈从。
一个偶然的机会,隐太子李建成以富家公子的身份结识了徐婉娘。他惊叹于她的美色与才艺,更倾心于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节,因而花重金包下了她,且对她极为尊重,除了观舞听歌之外,从不越雷池半步。徐婉娘一开始以为他也只是不学无术、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可一番交往之后,才发现他不仅饱读诗书、通晓音律,且为人谦逊儒雅,身上毫无半点纨绔习气,因而渐渐被他打动。
二人情投意合,自然走到了一起。李建成替徐婉娘赎了身,并让魏徵在与东宫只有一街之隔的永昌坊买下了一座清静的宅院,将她安置于此。此后,两人就在这座“爱巢”中度过了一段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幸福时光。李建成从不敢向她泄露真实身份,只让她以小字“毗沙门”称呼他;徐婉娘知道他有难处,便始终没有追问,也从不向他要求名分。李建成对此深感愧疚,便私下告诉魏徵,等他即了皇帝位,一定要给徐婉娘改换身份,将她迎入后宫,即使不能立为皇后,至少也封她一个贵妃。
不久,徐婉娘有了身孕。李建成既喜且忧,喜的是这孩子是他们二人的爱情结晶,忧的是这孩子也将跟徐婉娘一样没有名分。当时,秦王李世民因一战平灭窦建德和王世充,威望如日中天,夺嫡野心日渐膨胀。李建成担心无暇照顾徐婉娘母子,便与魏徵商量,决定让萧鹤年收养这个孩子,等将来即位后再让孩子归宗入籍。随后,为了掩人耳目,萧鹤年将夫人送回了娘家,计划等徐婉娘的孩子出生后,再由夫人把孩子抱回家,这样便不会令人怀疑。
武德四年底,怀胎仅八个月的徐婉娘出现了早产的迹象。李建成闻讯,匆匆赶到永昌坊,不料此时徐婉娘竟然又难产了,产婆说母子都很危险。李建成心急如焚,说大人孩子都要保,实在不行就保大人,宁可不要孩子。
可即便如此,注定要降生人间的这个孩子还是呱呱落地了,而让李建成肝肠寸断的是,徐婉娘在用尽全部力气生下孩子后,竟悄然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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