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美急匆匆地解下围裙,再次向石川鞠躬致意,然后拿了一把伞走出去。在玄关那里穿鞋的时候,又像想起来了一样补充道:“百合子夫人如果早上出发,那现在也应该在半路上了,恐怕她会遇到大雨。”
石川笑了笑:“只要在下午能到达就好了,你不是说百合子夫人的驾驶技术非常出色吗?而且如果有女性来,你就更不用担心我的饮食了吧?”
惠美被他的话逗笑了,终于放心地出了门。
石川慢慢地回到室内。
天色又暗下来了不少,乌云在一刻不停地壮大,最后连一点点的金色阳光的影子都没有了。它们胜利了,彻底地占领了天空,世间万物都被笼罩在它们身下。它们的身体中开始酝酿狂暴的雷电,开始聚集子弹般的雨滴。它们在等待着,当地上的人们最为恐惧的时候,它们就要发起冲锋。
石川在宽廊上坐下,外面的玻璃门已经被惠美关上了。风刮起的沙土和落叶敲在洁净的玻璃上,虽然没有任何威胁性,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不一会儿,有一道透明的水滴如同利剑一般地射下来,然后啪的一声撞碎在玻璃外面。它凶狠的划痕连同破烂的头部就像一具尸体,大剌剌地摆在石川眼前。
紧接着,更多的雨滴砸了下来,它们打中了庭院中的野草,让一些嫩叶和花蕊掉落在地上,而泥土中也布满了一个个小坑,很快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玻璃上的雨滴汇集成了一条一条的细流,缓缓淌下来,在地上积成了水洼。
风伴着这些猖狂的侵略者四处乱撞,很快就在打湿了每一个角落。然后云层中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好像是野兽压在喉咙里的咆哮,跟着就突然地怒号一声,劈出白色的、弯曲的闪光。
石川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就好像待在温室中的植物,外面是狂风暴雨,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被摧残着,只有他置身事外。这是一种被排斥、被孤立的感觉,却又意外地诱人,好像是超然于一切之上。他有种感觉:在这场暴风雨的屠杀面前,一切都很脆弱,很容易被杀死,所以没有人能抗拒,即使有再强烈的渴望,自然的安排也不可更改。
石川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安静地看了多久,他好像就如同一尊石佛,完全没有了知觉,直到很久以后,室内的绳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很快门外也响起了粗鲁的拍打声。
石川连忙跑过去开门,果然看见佐久间百合子湿淋淋地站在外面。
“原来老师您在啊。”女房东抱怨到,“我刚才拉了很久的铃,还以为您和惠美都出门了呢。”
“非、非常抱歉。”石川连忙请女房东进来,然后又慌忙找出干毛巾。
百合子穿着亚麻色的衬衫和白色的长裤,头上戴了一顶系着丝带的草帽,因为从车上下来以后没有打伞,所以帽子和衣服都淋湿了,裤脚上还有好些泥点。她把怀里一个用黑色塑料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玄关处,然后才接过石川手上的毛巾,脱下帽子开始擦拭脸部。
“今天的雨可真是太大了,”百合子感叹说,“就等了几分钟,身上就淋湿了一半,早知道就在车上放一把伞了。”
“那个,车呢?”
“啊,已经停好了,车窗也全部管好了。虽然慌慌张张的,但是该做的事情可不能马虎啊!”能干的女房东微微一笑,又把那个塑料布包着的东西抱起来,走进了室内。
石川好奇地跟着她,看见她把包裹放下,然后缓缓地打开,露出一团肮脏的、灰色的东西。
“野兔?”
“嗯。”百合子点点头,“之前刚刚开始下雨的时候被我不小心撞到的,这个家伙是从路边突然窜出来的,虽然我踩了刹车,不过还是……”
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石川凑近去仔细看了看。那只可怜的兔子有着瘦小的身躯,柔软的皮毛上沾着雨水和泥土,还有一些草屑。它的四肢在轻轻地抽搐,三瓣嘴也一张一翕,呼吸非常微弱。
“也许内脏受伤了。”百合子端详着野兔,“我觉得它可能活不了了,但是如果就这么丢在路上又太可怜了,所以就带来了。啊,老师您不介意吧?”
石川摇摇头,盯着野兔的眼睛,那是一双温驯的黑色的眼睛,其中好像包含着无尽的痛苦,又异常平静。石川觉得,它望着自己时仿佛已经预知了死亡即将来临,瞳孔中的一点光就是最后的了悟。它顺从地等待着那个时刻,任何一个动作都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只是痛苦所引起的肌肉的反应。
它也许知道自己是能够成佛的吧?
石川突然捂住嘴巴,硬生生地把喉咙中的哽咽给压了下去。
第5章 潘多拉
死亡总是无处不在,它有时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时候只是一瞬间,有时候它来得轰轰烈烈,就好像要引起地动山摇,有时候却悄无声息,就像一阵风轻轻地翻过书页……但是无论如何,它都会发生。石川从没有像此时一样对这一点充满绝望和悲哀,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崩塌——
那是一堵厚厚的墙,原本从他接到诊断书的那天起就开始慢慢地修筑。他尽自己所能地把它修筑得高大而又结实,虽然每砌上一块砖都好像要吐出最后一口气般得难受,但是石川还是努力地干。他希望把自己包裹在里面,然后可以安静地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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