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发是我的性命所系。
捱过三年,就能重振村井家。兄妹俩又能重拾清苦却安稳的生活。这份愿望成为内心的支柱,他暗自发誓,绝不逃走,不畏艰难。
接着,村井清左卫门登上洞森村。正值天寒地冻的漫长严冬接近尾声,生吹山顶附近可能发生雪崩,微微飘起一阵雪烟。
洄森村当真是一贫如洗。
清左卫门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村里比他想象中贫困。一天两餐只吃杂谷或地瓜菜粥,很少看到白米。种植早稻收成的少许稻米,全充当年贡上缴。
桧木林旁,男人烧制木炭,女人种麻纺纱,,产出的木炭和麻线也一度充当年贡上缴,再以整体销售金额的四成左右赐予农民,但这笔收入每年都用在购买桧树苗及维护所需的肥料和道具上,洞森村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忘记如何用钱交易买卖。
要辟田种植旱稻、地瓜、豆子、蔬菜,会先在初春放火烧山。烧除灌木和杂草,
将火灰锄进土中充当肥料。这种耕作方法破坏山林样貌,并不可取,但若不这么做,明年育种用的稻子、地瓜、豆子会长得非常瘦弱,导致收获量下滑。
上村和下村几乎是同样的标高,位于广阔的洞森内。上村即是原本的洞森村,下村则是在植林五年后独立出的村庄,正确来说,应该是「先」村和「后」村。两个村庄相距约三里,上村位于生吹山七合目(注:将山分成十等分,山下往上数约第七等分的位置即为七合目。)的东南边斜坡处,下村则位于西南边斜坡。
山番士的驻屯地――话虽如此,其实和村民住的房子一样是木板屋顶,迭上石头的小屋,四周架起木板围墙作作样子,并立起栗山藩的旗帜,仅仅如此。地点位于上村,要巡视下村时,得穿越森林,来往于四里长的山路上。视天候和季节而定,有时一天无法来回,便会在下村住一宿。下村也有为此设置的小屋,以前会竖立旗帜,后来遗失了。检见役并未怪罪他们对主家大不敬。因为检见役只会到上村,下村别说是去,根本不曾进森林检视植林状况,所以,大家都不懂检见役的功用,也不懂植林的目的。
果真如同元木源治郎所言,没人裁示「停止植林」或「思考新方法」,仅是心不在焉地做着同样的事。
如果实际检视就有发现,桧木林并非完全没生长。固然有些地方因土石崩塌或雪崩而泡汤,但也有些地方平安无事,只是森林培育耗时费日。洞森村的人们要是能耐心等候耶天的到来,这项事业应该会有不错的发展。
清左卫门和须加利三郎从小住在城下,第一次经历山村生活,起初惊讶连连,当中几件事令他们觉得――这村子有点古怪。
首先,村内没有老人和幼童。或许是生活环境太严苛,婴儿和幼童无法长大,一般人也无法长命,活到堪称老人的岁数。年纪最小的是十一岁和十二岁的一对兄弟,年纪最大的是四十多岁的男子,此外看不到年纪更小或更大的人。他们全为了生存而工作。
这里也没病人,从未看过谁身体不适。
驻屯地有先前两名山番士留下的人口调査簿。没分上村和下村,依序记载来到洞森村的日期、人名、姓名、出身地,至于村里的亡故者、逃亡者,则是在名字旁画条线,内容相当简单。不过新到任的清左卫门和利三郎细看调査簿,逐一确认村民身分后,又是一惊。
元木源治郎提过「上村十二户,下村十户」,但与其说是住户,不如说是能住人的小屋数目。实际上,上村有二十四人,下村有二十一人。这四十五人当中,三组人之前就是夫妻,两组是姊妹,另外三组分别是父子和母子。其余皆是单身分发至此,与在这里失去丈夫、妻子、孩子的人一起共组家庭。
元木源治郎说,被送来洞森村的领民中,有逃亡者、盗贼,殉情没死的一方之类的犯罪者。经过询问,确实不少有前科,或遭连坐处分的倒霉亲属。
不过,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在领地内的其他农村或山村,参与一揆的活动、缴不出年贡,或逃亡时被捕,也就是反抗藩政,拥有前科的农民。单身人士尤其显眼,或者缺了一部分家族成员,也是理所当然。
「这村子几乎等同牢狱。」
利三郎惊讶地说道。清左卫门则为元木源治郎那番话,背后隐藏的黑暗面感到沮丧。
四十多岁,最为年长的男子,名叫欣吉,是洞森村的村长。欣吉是从藩国领地内的农村来开垦的一般领民之子。三十年前,他、父母和弟弟登上生吹山。换句话说,最早的垦荒者,如今只剩他一人。
「大家都死在这里。」
最早的垦荒者成效不彰,接着改由「有前科」的人入住。尽管如此,如果全是农民倒也还好,偏偏混杂完全不习惯耕田的市井罪犯,一并送来此地。
对欣吉他们这种纯正的农夫造成困扰。
「连锄头的用法都得从头教起。」
一旦有人吃不了苦逃亡,追捕就是山番士的职责。不过,生吹山内有熊和山犬出没,有时为了植林或农耕而进入山中,还会遭遇野兽攻击,所以绝不能深入山中追捕。
「反正不管是谁,在山里都会迷路,无法活命。」
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饿死山中。
人口普查也是在检见役前来时进行。逃亡或死亡减少的人数,会趁此时进行确认,接着会送来新的垦荒者,但不见得马上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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