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受不了末吉的哭声,懊悔犯下的罪行,上吊或投井自尽?」不,阿文平安无恙。死的是末吉。
「听说是从楼梯摔落。」
老女侍抱着冰冷的末吉哭泣。末吉圆睁的双眸中,仍残留泪光。两颊泪痕未干,显然不久前他仍在哭泣。活着时一直在哭泣。
在哭泣中死去。
他的头扭成奇怪的角度,大概是摔落时撞到牙齿,嘴角微微渗血。
「我忍不住以目光寻找女儿。」
阿文低头望着父亲,摆出能面23般的表情。她站在末吉摔落的楼梯上方。
「视线交会时,我马上猜出是怎么回事。」
阿文推落末吉。末吉一见阿文就哭,要让他不哭只有这个办法。
是我害的。是我错了。崩毁过的河堤,很容易再度崩毁。一旦犯下恶行,逃过制裁,便很容易再犯第二次。
「阿文的双眼,如同死鱼。」
阿近注视男子皱纹密布的脸,暗暗想着:怎么用相同的比喻?她盯着男子那不是岁月摧残,而是受恐惧折磨的苍老脸庞。
「不带半点生气的双眼,与死去的末吉一模一样。」接着,阿文只对父亲简短说一句。
——真是可怜。
「之后六年过去,阿文二十四岁。」
姻缘到来,阿文嫁为人妇。
白发男一脸疲惫,凝聚剩余的力气,继续倾诉。
「大小姐,难怪您会惊讶。没错,女儿连杀两人,我却依旧和她一同生活。若无其事地继续管理人的工作,像一般父亲对待女儿一样,希望阿文嫁个好人家。」阿近目光垂落膝盖,「原来我流露出那样的表情,真是失礼了。」确实很惊讶。话说回来,如果要隐瞒杀人罪,默默度日,也只能这么做。就像男子所说,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照常吃饭、睡觉,随季节更迭度日,此外别无他法。
「若您决定保护独生女,也是合情合理。」
这句话似乎没传进男子耳中,他一心一意要讲完剩下的故事。
「我这么说,感觉是在替自己找借口,不过这六年来,阿文变得正经许多,从懒惰转为勤奋。她帮忙做家事,停止学习花稍的才艺,不再出外玩乐。外头甚至传闻,原本轻浮的阿文,彷佛换了个人。」男子重复类似的话,像是极力替阿文辩护,但阿近仍仔细聆听。
「阿文并非没心没肺。犯下的罪行、非隐瞒不可的秘密挥之不去,每天晚上她都做噩梦。」六年后的那桩婚事,她原本想拒绝。
「之前也曾有人上门提亲,但她都立刻回绝。约莫是当初遭到心仪的小老板背叛,她对男人心存恐惧。」白发男垂落双肩。
「我不禁同情起女儿。这六年来她洗心革面,脚踏实地过日子,应该能和普通人一样,拥有幸福了吧?我真是个肤浅的父亲,请您尽管嘲笑。」在父亲的劝说下,阿文终于点头答应,顺利谈成婚事。
「她嫁入市内的一户商家。」
男子的话卡在喉中,喉头上下游移。
「想必是天赐良缘。」
阿近忍不住暗自祈祷。一切到此为止就好,我不想再听后续,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遇到。嗯,这是天赐良缘。阿文获得幸福,故事结束,不是很好吗?
「谢谢。」
故事尚未完结,阿近只能继续聆听。
阿文成为小老板娘,与丈夫感情和睦,接连生儿育女。
蓦地,阿近想起一件事。他们和广告牌店主夫妇一样,儿女众多。脑海掠过这个念头,她急忙挥除。
「商家的媳妇二十四岁算是有点年纪,而男方也希望早日添丁,所以实在庆幸。」阿文接连怀孕,生下的全是女儿。对于希望有子继承家业的商家,着实苦恼。
「直到阿文三十岁那年,终于产下一名男婴。」之前生的女儿纷纷夭折,阿文与丈夫只有这个儿子。不用提,自然是举家欢欣。
「末吉。」
男子低喃着,阿近不禁一震。
「是您外孙的名字吗?」
不,男子摇头。不,不是。阿文的儿子不是这个名字。我外孙不是取这名字。
「大小姐,您相信人会有不祥的预感吗?」
阿近默默颔首,男子点点头。
「望着好不容易产下的男婴天真无邪的睡脸,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光是我,阿文也有同感,只是没说出口。」——爹,我好害怕。
「我也非常害怕。」
男子将管理人资格还给地主,告老退休,恰恰是那一年。是男孩诞生后不久的事。
「大小姐,坦白告诉您吧。」
我很想逃避,很想找地方躲起来。逃离那令内心震颤的可怕预感。逃离浮现在女儿眼中,那虽然微弱,但绝不会有错的恐惧。
「当时我觉得,日后如果再发生什么,我恐怕会发疯。于是我舍弃工作,迁居他处。」那名老女侍已过世。男子独自搬离江户府内,迁往四周民家稀少的乡间。
「您觉得有事会发生吗?」
阿近鼓起勇气问。有什么不祥预感在折磨您吗?
男子并未正面回答,接着说:「阿文生下的男婴,健康长大。只要逗他就会笑,还会发出『曼妈』、『噗噗』的声音。」男婴很快学会翻身,开始学爬,及扶着东西站立,也长出乳牙。既没生病更没受伤,平安长到两岁、三岁。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宫部美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