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槐兄便领我和蒲先生,绕过错综复杂的街头小巷,往酒家走去。我扛枪跟在槐兄身后,打量着他的坚毅背影,思忖道他在广平大仇已报,仅剩的家人红玉,也有了圆满的归宿,早没了继续守在伤心地的缘由。如今槐兄抛开过往,来此繁华城镇重启人生,实不失为明智之选。如此想来,我心中顿感慰藉,也深感王特使在此中的用心。
至于身后的蒲先生,他不停四下环顾,见热闹非凡、充满欢声笑语的条条大街小巷,不禁啧啧称奇:“文登真乃繁华重镇。槐兄,在此人数众多之地维护治安,恐怕绝不简单罢?”
槐兄连称惭愧,道:“文登一带,一向风调雨顺,百姓也得富庶安逸。岂有冒身陷大狱之险,胡作非为之由?我在此地反倒更是落得清闲,实在惭愧。”
蒲先生笑出声,调侃道:“莫非槐兄希冀此地大乱,才有用武之地不成?我看此地真是喧闹非凡,与广平有大不同。”
“不敢。”槐兄连忙抱拳,“广平四下尽是青山碧野,与这纷繁吵闹的市镇煞有不同。”
蒲先生接话道:“两地真可谓一静一动,各有不同风味。”说着他长叹口气:“只恨这大好江山,竟尽数落入蛮夷之手遭蹂躏!”
我一惊,正要开口劝谏,槐兄早道:“蒲先生,此话慎讲!”
蒲先生不屑道:“此地巡城的侍卫尽是汉人,而非旗狗,无妨。”
“蒲先生何必纠结,”我劝道,“如今罗县令在淄川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听老人说起,比起前朝已有大幅改观,莫非蒲先生要因他鞑靼身份唾弃不成?”
蒲先生恨恨道:“自破关以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旗人杀害?又有多少仁人志士不愿剃金钱鼠尾而遭屠戮?此仇绝不可忘!仅是扬州、嘉定、广州、大同,此四地遭屠者便已过百万。难怪出了‘霹雳火’,专对旗人下手报仇!”
槐兄趁势道:“既然话已至此,想来吴三桂三年前自称周王,兴兵反于云贵,全国响应者甚众。如今与旗人在湘江一地对峙半年有余。蒲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蒲先生嗤道:“吴狗定将败亡。这狗贼不思进取,只顾划江而守,却不肯进军,北迎义军,便已满盘皆输。吴狗先弑永历,却以复明之号起兵,已属讽刺;如今更踞江坚守,分明是图谋割据,而非尽收失地,人心已尽失。”
蒲先生稍一停顿,继而道:“何况凭吴狗那副朽骨,还能支持多少年月?一旦吴狗身故,那些脓包儿孙,又有哪个能撑起形势?他这些所谓同盟,哪个不是自有图谋?只是可怜云贵四川的百姓,又要复遭旗人屠戮之厄!”
槐兄点头道:“蒲先生所言有理。料想在平凉横行,连吴狗都不放在眼里的王辅臣,更怎会听从他那脓包儿孙的调遣?恐怕又要落得当初旗人入关时,汉人各自心怀鬼胎,互有嫌隙而被逐一攻破的结局。”
蒲先生扑哧一笑:“魏槐兄,你可愿与我打个赌赛?”
槐兄忙道:“蒲先生请讲。”
“我赌王辅臣在吴狗身死之前,便会遭旗人攻破。魏槐兄,你意下如何?”蒲先生笑道。
“多铎之子,定西大将军董额,与王辅臣对阵屡战屡败,未得寸土。蒲先生从何得来王辅臣将败的推论?”槐兄好奇问道。
蒲先生一笑:“董额只知纸上谈兵,着实不值一提。而王辅臣,无非是个身经百战的赌徒,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更无自立门户之能。实不相瞒,我近日外出坐馆时曾听人说起,鞑靼皇帝正筹划以抚远大将军图海为帅,带兵征讨。如此一来,王辅臣岂有不败之理?”
槐兄点头称是:“这我却是方才听说。图海此人老谋深算,更是由老皇帝顺治亲手贬谪,再由小皇帝重新提携,以便笼络的股肱之臣。我曾听人说,两年前蒙古王反叛,图海亲点家丁八百,日夜兼程赶往前线增援,立了大功。据传图海一路纵容家将劫掠,直到战场,与家将道:‘蒙古王流传百世之宝,胜过沿途人家千百倍。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激得这些家将各个争先杀敌。”
槐兄话音未落,蒲先生接道:“平叛后,图海上表免除当地赋税,尽揽人心以绝复叛。这老狐狸对人心的掌握可见一斑。”
“仅率八百乌合之众,便可一战挫败蒙古骁骑,可见此人对于行军布阵,也是相当行家。”槐兄垂眼道。
“如今王辅臣起兵已有数年,他手下军士,难得战事平息却要再度冒死叛乱,想必士气并不高涨。至于治下百姓,为背负大军久战的粮饷,必定早已苦不堪言。如今王辅臣正撞见擅攻人心、治军有方的老狐狸图海,想必不出半年便将败亡。甚至于一战而溃,便被图海轻易招降。想图海平叛后,定将故技重演,对平凉之民免役施惠,断绝此地复叛可能。”
我不禁问道:“断绝复叛,这话当如何分解?”
蒲先生一笑:“平凉之民,数遭复明之军搜刮压榨之苦。如今旗狗进驻,赶走‘恶党’,免除徭役。追随旗人息事或是复明叛乱,两者之选于平凉百姓不言自明。恐怕在近几十年,均要断了复明而战的念想。”
“原来如此。”我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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