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同去的御史曾听闻蒲先生三连魁的壮举,对蒲先生尊敬有加……”
“我这等小民怎能入御史大人法眼?只请放过!”
见蒲先生执拗,我只得使出撒手锏:“御史听闻蒲先生正忙于搜集神鬼妖狐的怪谈作书,便与我讲广平有狐女的传说,更承诺蒲先生可在当地尽情探访。不知蒲先生……”
“什么?!”蒲先生登时惊呼起来。他沉吟片刻,忽然可怜巴巴地望着嫂嫂不说话。
嫂嫂不禁笑起来:“相公只管安心去。仔细查访,也好一早归来与我共赏。”
蒲先生又垂头少顷,方才与我道:“飞,我答应此行与你同去。只是留香云一人独守空房实在不妥。你且回衙门借匹马与我,我趁天色不晚先送香云回道口村。明早启程之前,我自当去衙门寻你,勿忧。”说着又转向嫂嫂:“香云,道口村不比淄川,门户当日夜落锁。”
我点头应允,便独回衙门府骑了马,交给蒲先生,以送嫂嫂回家。我见天色不早,也回了衙门府,简单收拾了行李便早早睡下,只等明日启程。
第一章 尸变怪谈
“飞,何时出发?”第二天一大早,蒲先生便牵着马,来衙门前大声嚷了起来。如此早起,对他而言可谓“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我放下手中清茶,揉揉惺忪睡眼,嘟囔句:“清早大闹衙门,成何体统。”于是,我胡塞两口馒头,便去请御史王索一同出门赶路。算上蒲先生,我们三人,一人骑上一匹快马,朝广平疾驰而去。
齐鲁大地正值仲夏时节,一路上我们身围绿树红花,头顶蓝天白云,再看路旁村庄升着袅袅炊烟,颇具诗情画意。我与御史王索算是点头之交,蒲先生与御史两人更是自来熟的性子,我们三人转眼间便打成一片,在马背上相互交谈起来。
提及蒲先生三连魁的轶事,御史王索啧啧称奇:“蒲先生当年金榜题名时所著《蚤起》,我有幸一读。实在佩服!不想竟有人在考场之上以几近戏说之言讽刺世俗人只顾追求功名,这我实是头一遭见着!”
“幸有施闰章先生审读,不然这般的出格文章,怎会入那些迂腐考官的法眼?”蒲先生只是苦笑。
“有南施北宋之名的尚白,与蒲先生当是英雄相惜!”御史王索抱拳道。
我笑道:“蒲先生才智绝伦,却害我儿时总被二老以蒲先生为榜样,钉在椅上苦读八股,实是度日如年,苦啊!”
蒲先生大笑道:“飞,我儿时又怎不是与你相同?只是我将那《论语》《孟子》的书皮扯下,偷偷钉在《三国》《水浒》之上尽情畅读,方才躲过一劫!”
我和御史王索听了大笑,连连称妙。
欢笑少顷,御史王索问道:“听严捕快讲,蒲先生素好神鬼奇谈,竟被学友戏称作‘狐鬼居士’?”
蒲先生笑答:“正是。我自幼酷爱神鬼奇谈。乡里的怪谈奇闻早被我尽数搜集一空。想我年轻时,常召集淄川孩童与他们共赏。”
我连声应和道:“正是。玉帝王母、牛郎织女的传说尽是我儿时自蒲先生那里听来。当年我与县里众多顽童簇拥蒲先生讲述奇谈时,蒲先生每逢黄昏便要讲述一些夜叉、鬼怪害人的传说,直唬得不少玩伴落荒而逃。我也被他害得常常夜不能寐,生怕鬼怪加害。”我说着不禁连连苦笑。
“毫无考证之事,你等却也当真。”蒲先生笑道。
“那时各家本就供着黄、胡、长仙的牌位,难免如此。”我无奈答道。
“可容我打听蒲先生对神鬼怪谈喜好的渊源?”御史王索好奇道。
“是与生俱来,”蒲先生笑答,“飞,不如你代我说明?”
我点头道:“是青痣。”
御史一愣,忙问:“此话怎讲?”
“崇祯十三年四月十六日,夜,淄川蒲家庄,有商人蒲槃倚在椅上小睡。梦中,他恍然见一位瘦骨嶙峋、袒胸露怀的和尚,那和尚胸前贴着块铜钱般的膏药,蹒跚进了蒲槃妻子董氏的内卧。蒲槃猛然惊醒,疑惑间,忽听内卧传来哭声。他顾不上疲惫,连忙起身走进内室,探望待产的妻子。进了屋,便听见他三子降生的消息。蒲槃小心翼翼从产婆手中接过新生儿,伴着月光仔细打量,却窥见儿子胸前似污浊。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枚青痣。再一察看,他不由一愣:这青痣的形状、大小,竟与他方才梦中所见,那病和尚胸前的膏药一模一样。”说着,蒲先生毫无顾忌地扯开衣领,只见他胸前生着一块铜钱似的青痣。
御史大为惊讶,他久久打量着蒲先生胸前的青痣,方才迟疑道:“莫非……故事中的婴孩是蒲先生!”
蒲先生点点头,道:“同乡间传我是病和尚转世,御史大人相信么?”
御史讶异非常:“当真有这般神异的传闻!有趣,有趣!”
蒲先生苦笑道:“生于奇谈,醉于奇谈,也是我的宿命吗!”说着,蒲先生探身向御史问道:“话已至此,听闻广平一地有狐女的奇谈,不知御史大人可有耳闻?”
御史点头道:“正是。据传,这狐女早与某书生私订终身。但出于种种缘故,却未得成为眷属。书生娶了他人为妻,狐女惨然离去,下落不明。后来,书生家生了剧变,落得妻亡子散、家徒四壁的凄凉下场。正当书生徒呼奈何之时,狐女竟不计前嫌,抱回书生失散的儿子,作为他的第二任妻子回到他身旁,一手操持起全部家务,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跃成为广平县的大户人家。书生日后也考取了功名,两人留下了才子配佳人的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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