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了……”卡米尔说。
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因为他的视线看着其他地方。他两眼望向窗外。时节流转,已是九月末。现在才早上九点,但阳光突然就黯淡了下来。骤雨击打着法院的玻璃窗,转眼雨势又大了一倍,用一种可怕的力量敲打着地面。这样的肆虐开始已经两小时了,也不见停的趋势。卡米尔不安地看着这场灾难。就算天上的云不及法国浪漫主义画家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里的汹涌,空气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必须小心,卡米尔想,在我们渺小的人生里,世界末日可能来得并不宏大,它可能正是像这样开始,愚蠢荒谬。
“动机是什么?”法官问,“钱,好像不太可能……”
“我们也同意。她拿走的那笔钱不算多,如果她这么做是为了钱,她应该更好地谋算一下,选择更有钱的人下手。特拉里厄父亲的钱,是六百二十三欧;马基雅克,是当天的营业额;至于贾德诺,她掏空了他的信用卡。”
“顺手牵羊?”
“可能吧。我可能想错方向了。她可能是想通过这荒唐的偷窃混淆警方注意力。”
“所以呢?是什么动机?她疯了?”
“可能吧。不管怎么说,这和性有关。”
关键词。现在大家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论了,大家立刻都感觉到了。法官关于这个问题也有他的想法。卡米尔虽然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实战经验,但他也念过书,他也可以对这个问题进行理论推理,他倒也不怕。
“她,如果是她的话……”
从一开始,他就酷爱这种效果,这个法官。他应该把它变成所有案件的主旋律,变成一种规矩,无知的推断,依靠具体事实的需求,他欢喜地沉溺在说教中。当他说出像这样一个言下之意时,他想表达的是,一切都还没有被证明,他总会有一秒的停顿,好让大家完全领会这个言下之意的重要性。勒冈也同意。他刚刚就想说:“又来了!幸好我们是成人。想象一下这家伙在高三的话,这该多令人抓狂?”
“她把酸倒入受害者的喉咙里,”法官终于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是您所说的性动机,我觉得是不是更应该把酸用在别的地方呢,不是吗?”
这是一种含沙射影、拐弯抹角的表达。只是理论和现实有一定距离。所以,他不会犯错。
“您能不能说得具体些?”卡米尔问。
“呃,好吧……”
法官犹豫了一下,卡米尔逼问:“嗯……?”
“呃,好吧,酸,她可以把它倒在……”
“倒在阴茎上?”卡米尔打断他。
“嗯……”
“或者倒在睾丸上?或者都倒?”
“我觉得,的确是这样。”
勒冈抬眼看天花板。当他听到法官重新开口说话,他想:“又来了。”然后他已经感觉累了。
“您一直认为,范霍文长官,这个女人曾经被强奸过,是吗?”
“是的,被强奸。我觉得她杀人是因为她曾经被强奸过。她是报复那些男人。”
“如果她把酸倒在那些受害者的喉咙里……”
“我相信是因为有关口交的痛苦回忆。您知道,这是可能的……”
“的确,”法官说,“这甚至比我们想象的更常见。但庆幸的是,不是所有被这件事刺激的女人都变成了连环杀手。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令人吃惊的是,法官居然笑了一下,卡米尔有点儿蒙。这不是个合时宜的笑,很难解读。
“不管怎么样,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说,“她就是这么做了。好吧,我知道,如果是她的话……”
如此说着,卡米尔很快指指天:还是老一套。
法官继续微笑,同意着站了起来。
“总之,不管是不是这样,总有些东西通过喉咙卡在了这个姑娘心里。”
大家都震惊了。尤其是卡米尔。
34
阿历克斯花了好大力气想要推辞,我都没穿戴好,我不能这样出门,我什么都没带。你很完美,她们突然在客厅里打了照面,杰奎琳纳凝视着她,深深地看着她的绿眼睛,艳羡又遗憾地点着头,好像她在看着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好像在说,拥有美貌和青春是多么美好啊,然后她说,你很完美,她也真的这么认为,然后阿历克斯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舞池很大。阿历克斯立刻就生出一种悲剧感,就像马戏团或动物园,这种地方让人一下就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而且,要填满这种地方,必须有八百人,现在这里大概才一百五十号人。一支乐队、一架手风琴、一架电子钢琴,乐手都是五十来岁,乐队领班戴着一个褐色假发,假发随着出汗而滑动,让人好奇最后会不会掉到他背上。围绕着乐队,大概有一百个座位。中间的镶木地板闪亮得像个新的硬币,三十多对伴侣来来回回,他们有的穿着波莱罗舞的短上衣,有的穿得像是参加婚礼,有的假扮西班牙人,还有的打扮得像要去跳美国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查尔斯顿舞。简直是寂寞人群聚集地。杰奎琳纳不这么看,她如鱼得水,她热爱这里,这很明显。她认识所有人,她介绍阿历克斯:“劳拉。”她对阿历克斯眨了一眨眼,又说:“我侄女。”都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人。在这里,三十几岁的女人都像孤女,三十几岁的男人都神情暧昧。几个让人亢奋的女人,大概和杰奎琳纳差不多年龄,打扮精心,发型精致,妆容精细,倚在她们温柔的丈夫的臂弯里,耐心地抚平无可指摘的裤子的褶皱,这些吵吵闹闹又爱开玩笑的女人,她们是被人们称为“随时准备着”的那种女人。她们和阿历克斯互相拥抱着欢迎她,好像对这次相遇迫不及待期待已久,但很快,大家又忘了她的存在,因为当务之急,是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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