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夜晚过去了。几小时。
阿历克斯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最后开始大声哭泣。她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那么多眼泪。
因为这个夜晚,是一场巨大的孤独。
48
就像是深夜里的一声枪声。他踏在树枝上的断裂声。卡米尔差点儿摔跤,又重新站稳,他的右脚被断裂的木板夹住。剧痛。他想竭力挣脱,于是不得不坐下。突然,就是这样背对着工作室,面对着前灯大开的车,他看到救援队朝他跑来。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他们把惊魂未定的他从地上扶起来,差不多就在他今天的位置。或者他当时更像是在那边靠近栏杆的地方。
卡米尔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踏着吱吱呀呀似乎随时要一根根崩塌的木板在长廊上前行。他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里。
这样试图回忆,有什么用呢?为了争取时间。
所以卡米尔转向大门。这门被粗略地钉了起来,但这也没什么用,因为墙上两扇窗户已经被敲碎,没有玻璃。他跨过窗子,落到另一边,老旧的红色石砖一直在脚下晃动,他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
他的心脏快速而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双腿在努力向前挪动。他往前走了几步。
重新刷过的墙壁,覆盖着各种字迹。这块地方被人擅闯过,有人放了一个床垫,现在这个床垫已经被开膛剖腹了。地上还有两个碟子、烧到尽头的蜡烛,空的瓶瓶罐罐四处散乱着。风在屋子里咆哮。屋顶掉了一片下来,落在工作室的角落,现在可以看见森林了。
这一切都太令人痛苦,因为他的忧愁再也无所依傍。这种忧愁不太一样。有什么东西突然猛烈地浮现出来,毫无预兆。
伊琳娜的身体,还有孩子。
卡米尔跪倒在地,哭成了泪人。
49
房间里,阿历克斯慢慢地转着圈儿,赤裸着身子,安安静静,闭着眼睛,她把她的T恤衫缠在手臂顶端,像是一根舞带,或是一根体操带,她又让这些画面浮现,她一一看到他们,那些死者,以一种奇怪的、偶然的顺序排列着。当她的T恤、她的舞带,旋转着划过房间的墙壁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兰斯的咖啡馆老板那张肿胀的脸和他瞪大的双眼,她已经忘记他的名字。别的记忆又涌上来,阿历克斯继续跳着舞,转圈,转圈,她的舞带变成了她的武器,她又想起了长途司机惊讶的苦笑。鲍比,她记得他的名字。她的T恤在她手中卷成了一团,打在房间的门上,慢慢地划过,像是在把螺丝刀钻进一个想象中的右眼,她用力按,用力旋转,为了让工具进入得更深,门把手像是在这种压力下惨叫,奋力抵抗着,阿历克斯猛转了一下袖子,武器狠狠扎入,消失。阿历克斯很开心,她转着,飞着,跳着,笑着。这样,很久,她的武器在她拳头上转成一个球,阿历克斯杀了又杀,活了又活。舞终于渐渐到了尾声,舞者也是。那些男人是真的渴望得到她吗?她坐在床上,两个膝盖夹着那瓶威士忌,阿历克斯想象那些男人的欲望,就像菲利克斯,她又看到他炽热的眼神。他,他的欲望太强盛了。如果他此刻在她面前,她会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她会把她的T恤拿在手里,然后慢慢地、熟稔地抚摩着两腿之间的威士忌瓶子,像在抚摩一个巨大的阴茎,这个菲利克斯,他就会炸,何况他当时就炸了,开着车就按捺不住了。子弹就从床的另一边飞来,离开了枪膛。
阿历克斯把T恤扔到空中,她想象它带着猩红的血渍,T恤缓缓落地,像是一只海鸟,落在破败的扶手椅上,靠近门口。
又过了一会儿,黑夜完全降临了,邻居关了电视,睡下了,浑然不知这个奇迹:住在阿历克斯隔壁而逃过一死。
阿历克斯站在盥洗盆前,尽可能远。为了看清全身,她赤裸着身子,神情严肃,甚至有一些肃穆,她看着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看着自己。
所以,就是这样,这就是阿历克斯。只是这样。
根本没有办法忍住眼泪,当你就这样赤裸裸地面对着你自己。
她感到体内的裂痕越来越扩大,她感觉自己即将崩溃,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镜子里她自己的形象,尤其强烈。
于是她突然转过身,背对着镜子,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狠狠把脑袋砸在盥洗盆的彩陶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重重地,愈来愈重,对准头颅的同一个地方。撞击发出极大的声响,像是在敲鼓,因为阿历克斯使上了浑身力气。最后一下,她狠命一撞,晕头转向,泪如泉涌。有东西在她的脑颅里破损,碎裂,但不是今天,其实早就碎裂了。她蹒跚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坍塌不起。她的脑袋让她痛不欲生,痛苦像浪潮一般阵阵涌来,她闭上眼睛,想着是不是耳朵在流血。她用左手,尽可能瞄准,抓起那瓶巴比妥酸剂,放在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把试剂里的东西全都倒在手上(她的脑袋里是怎样的一种折磨),然后一下全吞了下去。她笨拙地用手肘支起身子,转身朝向床头柜,摇摇晃晃地抓过威士忌瓶子,尽可能地紧紧抓住,然后对着瓶嘴,一口气,喝,喝,喝,几秒钟就喝了大半瓶,手一松,她听到瓶子滚到了地毯上。
阿历克斯在床上瘫成了一大坨。
恶心像海浪一般向她一阵阵袭来,难以言喻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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