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格走到我面前。他微笑时嘴会斜一边,看起来是个态度诚恳的大男孩,与姐姐有些咄咄逼人的气质相距甚远。他右眼有两个泪滴状的金色刺青,五官和神情令人联想到忠犬。他温和地替我摘下口套,有点儿惶恐地说:“先生,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
“挑别的时间吧,崔格,”赫莉蒂盯着入口,“来不及了。”
“不给他看不行。”崔格的呼吸急促,却还是等姐姐点头才敢从装甲背包掏出一个皮囊递来,“先生,这是给你的,请收下。”他看出我依旧充满戒心,又连忙说,“我刚才说要打开手铐,我没撒谎吧?”
“是没有……”
他将小包放入我摊开的掌心,我抖着手指,解开封口系带,还没看见物品就已感受到它的力量。我差点儿将东西摔落,仿佛畏惧着那光芒。
是我的锐蛇剑。野马给我的。至今被我遗失两次:一次因为卡努斯,一次在我的凯旋式,被胡狼夺去。剑身洁白光滑,如同婴儿乳齿。我的双手拂过冰冷的金属、小牛皮握柄上的汗渍,那触感唤醒了哀愁,使我悼念失去已久的气力,和早已消逝在记忆中的温暖。榛果香飘来,我仿佛回到了洛恩的训练室。他指导我剑术时,他最宠爱的小孙女就在隔壁的厨房烘焙东西。
锐蛇扭伸,刺入半空,姿态曼妙,令人几乎要忘记它蕴藏多大力量。剑刃让我想起天神般的权威,就像之前世世代代持用锐蛇的剑士。然而,今时今日的我明白那都是幻象,只是为了傲慢必须付出惨痛代价的幻象。
当我再次握紧锐蛇,心中只剩畏惧。
它发出坑蛇求偶的沙沙声,然后曲折,转为甩刀。最后一次见到这柄锐蛇时,剑身仍是空白无物,此刻,白色的金属刃面却浮现出图像。我弯过来,将靠近剑柄的雕饰看仔细,一看之下却傻了眼。回望我的竟是伊欧的面容。她被雕刻在剑刃上了。不过工匠捕捉的并非伊欧在绞刑台上的那一刻(即使那是她在多数人心中唯一的形象)。锐蛇上的伊欧更接近我爱的女孩,她蹲着,发丝散在肩头,正摘着地上的血花,头抬起,似乎要露出微笑;伊欧上方是我父母在家门亲吻,再过去还有莉亚娜、洛兰和我,一同追着基尔兰在隧道奔跑,大家戴着祭灵节面具。都是我的童年回忆。
雕下这些画面的人真的认识我。
“金种都会将生平事迹雕刻在武器上,可是净是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阿瑞斯说,你更希望看到的一定是自己挚爱的亲友。”赫莉蒂的声音从弟弟背后飘来,她的视线转往门口。
“阿瑞斯死了。”我检视着两人的表情,想看他们露出马脚、眼底浮现恶意,“是胡狼派你们来的吧,这是陷阱,想要诱我带你们到阿瑞斯之子的基地,”我握紧锐蛇剑柄,“你们撒谎,想利用我。”
赫莉蒂慢慢退开,明显对我手中的武器有所顾忌。然而,崔格仿佛被我捅了一刀,喊着说:“撒谎?对你撒谎?我们愿意为你舍命啊先生。我们愿意为珀耳塞福涅……为了伊欧舍命。”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看得出来平常都是姐姐负责谈判的,“外面还有一支军队在等着你——记得吗?军队正在……正在等待它的灵魂人物归来。”他不断恳求着我,赫莉蒂也不断张望入口,“我们是从南帕西菲卡来的,就算在地球,那里也算是偏乡。以前我以为自己会在那儿守着谷仓直到老死,但我来了这里,来到火星。我们只有一个任务:带你回家……”
“就一个骗子而言,你不太高明。”我嗤之以鼻。
“鬼扯。”赫莉蒂想拿出通信仪。
崔格却开口阻止。“阿瑞斯说万不得已才用这招,要是信号被拦截……”
“你看看他这副死德行,这还不是万不得已吗?”赫莉蒂取出后将通信仪抛给我,屏幕显示它正在连接另一台装置。蓝色画面闪烁,等对方接听。我将屏幕转正,立体影像也散到半空中。那个人戴着尖刺日冕的头盔,大小跟我的拳头差不多。头盔缝隙里有一双红眼正在狠狠瞪视。
“费彻纳?”
“猪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音讯颤动。
这怎么可能?
“塞弗罗?”我简直不敢放声说出口。
“我说大哥,你是刚从骷髅人的阴道挤出来吗?”
“你还活着……”全息投影的头盔消失后,浮现我那尖嘴猴腮的朋友。他笑起来时露出满口锯子般的牙齿。影像摇摇晃晃。
“可不是吗,那些妖精怎么杀得了我?”他咯咯笑,“好了,小收割者,你可以回来了。我没空过去,你自己回来吧,知不知道?”
“怎么回去啊?”我拭去眼角泪光。
“相信我的子民啊。这总行吧?”
我看着那两个阿瑞斯之子的姐弟点头。“胡狼……抓了我家人。”
“那个食人浑蛋谁都抓不到,你家人在我这儿。你中计之后我就先去了莱科斯,你老妈等很久啦。”我忍不住哭出来,虽然心中得到慰藉,但实在难以承受。
“大哥,动作快点,不走不行了,”他东张西望,“叫赫莉蒂来。”我将通信仪递过去,“可以就低调,不能就高调,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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