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纳渐渐散发出尸体的气味。
由于他的故乡冰天雪地,才能维持死者完好。然而提诺斯电力不足,连地底都市的净水和通风都无法稳定,米琪势必要给拉格纳做好防腐,依据他提过的办法准备丧礼。
我静坐了一小时等塞弗罗先开口。我很不想待在这里,不愿面对拉格纳死去的事实,或者沉溺在悲伤情绪中。但为了塞弗罗,我得留下来。
我的腋下发出臭味,浑身酸痛。小迪给我端了一盘吃的来,我只恍惚咬了几口饼干。拉格纳躺在那台子上的景象实在荒谬。他太巨大,脚掌垂在外头。
拉格纳的气味不好闻,但他神情平静,白胡上残留着仿佛冬莓的一条条鲜红,握着锐蛇的双臂交叉在袒露胸膛。死后,他的手臂、胸肌与颈部的文身更显深刻。其中一个是骷髅图形,他曾经给我与塞弗罗也刻上。那个骷髅看上去也很落寞,即便主人咽气,仍在诉说故事。拉格纳身上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只有伤口例外。那道伤痕在身侧,乍看之下纤细得不像具有任何威力,是一抹蛇的微笑。艾迦在他腹部捅的洞很小。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怎么有办法夺走如此宏伟的灵魂?
我好希望他还活着。
现在正是所有人最需要他的时刻。
塞弗罗目光呆滞,手指轻轻拂过拉格纳惨白脸颊的刺青。“你知道吗?他本来说想要去金星看看。”他的声音孱弱得像个孩子,比以前温柔太多,“我找了那边开船度假的全息影片出来,他套上头戴显示器,笑得跟什么一样,好像终于找到了天堂——而且不必死掉就能去。好几次,他大半夜偷溜进我房间拿显示器去看,后来我受不了,干脆直接送他,反正再贵也不过就四百。结果看看他怎么报答我?”我当然不知道。塞弗罗举起右手,露出骷髅刺青,“竟然为了那东西就跟我当结拜兄弟。”他缓缓、轻轻地在拉格纳下颚打了一下,“这傻大个儿看到艾迦干吗冲上去呢?躲开不就好了。”
留守南极的女武士持续在荒原搜索奥林匹亚骑士下落。一路追到裂谷深处,见到那足迹被某种生物的深色血液遮掩,随后便失去线索。真希望她被怪物拖进山洞慢慢啃食,但我也明白这概率不高。凭她那身武艺绝不会轻易丧命。而且只要她还活着,迟早会想出办法与最高统治者或胡狼联系。
“是我的错,”我说,“我不该以艾迦为目标。”
“她杀死奎茵,间接害死我爸。”塞弗罗低声回答,“你被关起来的那年,艾迦还杀死我们好几十人。你没做错,如果我在场,大概连我也会被杀死。大黑也不可能拦住我,”塞弗罗的指节在桌子边缘刮着,皮肤起了皱褶,“他就是这样,永远都想保护大家。”
“提诺斯之盾。”我感慨地说。
“提诺斯之盾……”他哽咽附和,“大黑很喜欢这头衔。”
“我懂。”
“我猜在遇见大家之前,他觉得自己像把剑。但我们给他机会,实现心中的想象,能够保护别人。”他抹抹眼角,从拉格纳身旁退开,“对了,那个小王子还活着是吗?”
我点点头。“也用飞船载过来了。”
“可惜,就两毫米。”塞弗罗掐着手指比出一个很小的距离。野马就差那么一点儿射中卡西乌斯的颈动脉。赛菲派遣使者前往各部落时,我与她带着将领搭乘飞船回阿斯嘉参观,也顺便找了那儿的黄种给卡西乌斯诊疗保命。“戴罗,你为什么没杀他?要是你以为他会感恩图报就是自找苦吃。”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
“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懂。”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有他的世界会比较美好。”我也很犹豫,“太多人利用他、欺骗他、背叛他。好像他的价值只剩这样,这不公平。我希望他也有机会决定自己的未来,决定要当个怎样的人。”
“我们又有谁能选择自身处境?”塞弗罗嘀咕,“就算能也维持不了太久。”
“但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战吗?你刚刚不也说拉格纳做到了?原本他只能当一把剑,可是他在我们这里终于能成为盾。卡西乌斯也该得到同样的机会。”
“胡说八道,”他翻白眼,“不过就是对了一两次,不代表你说什么都对。无论狮子或老鹰,全都一样讨厌。迟早会有人偷偷宰掉他,你的女朋友也得小心点。”
“——她有坑蛇小队看着。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随便你说。”他往旁边偷拉过来的皮椅一屁股坐下,伸手抓抓莫西干发型的尖端,“可惜她没带着忒勒玛纳斯父子一起啊,不然艾迦应该没命了。”塞弗罗转着眼珠,头往后一仰,忽然又说:“对了,我给你弄到了一些船。”
“我看到了,谢谢。”我回答。
“总算,”他鼻子一哼,笑了笑,“局势终于开始倒向我们了。二十艘火炬船、十艘护卫舰、四艘驱逐舰,还有一艘无畏舰。小收割者,你也该过去看看。火星军事部在火卫一塞满军团士兵,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大大方方走进去,全部开走,回到他们自己机库时还有正确密码呢。从头到尾,我的人连一枪也没有开,贾王的黑客侵入对方通信系统,所以他们都听见你的演讲。还没动手那些人就差不多要暴动起来了。红种、橙种、蓝种,甚至灰种也是。不过下回就没办法了。金种也不是白痴,会切断广播,避免再被黑进去。但这次已经叫他们忙了一星期。等我们与和平号、奥利安的其他船舰会合,就会有足够武力跟那些妖精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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