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已经打完了,”我对将军说,“不过你还可以救回很多人,只要开口叫舰队放弃抵抗即可。”
他摇摇头。
“诗人,你被逼到了死角,”维克翠劝说,“没有退路了。虽然你很久没做过什么好事,但现在正是好时机。”
“要我毁掉我仅存的一丝荣誉吗?”他淡淡地问。附近一条驱逐舰上有二十名机甲兵攻入后侧机库。“不可能。”
“荣誉?”维克翠嗤之以鼻,“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荣誉?大家本来是朋友,是你自己先背叛的,如果直接害死人也就罢了,结果你让朋友被关在小箱子里,让他们被电击、烧灼,日以继夜折腾一整年。”隔着甲冑,我很难想象说这话的人也曾经受难,但若是细看那双眼神中流露出的哀伤,就知道唯有见过虚无、失去身而为人的尊严才能理解。她相当激动。“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维克翠,我发誓保护殖民地联合会。你们都曾在前辈面前承诺过,否则就得不到脸上的印记。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为人类带来秩序的文明,但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他望向我们身后的女武神战士,极度不屑。
“你还活在床边故事里吗?可怜的幼稚鬼。”维克翠态度也同样轻蔑,“还真以为人家心上有你?安东尼娅吗?胡狼吗?奥克塔维亚?”
“不,”洛克冷静地回答,“我没有那种误会。这跟他们没有关系,跟我自己也没有关系。不是人人都得温良恭俭让。为了责任,有时必须冷酷,就算因此远离了心中所爱。”他望着维克翠,眼神带着怜悯,“你要知道,你不可能成为戴罗想要的模样。”
“你以为我是为了他才来的?”
洛克蹙眉。“不然是为了复仇吗?”
“不是,”她愠怒,“没这么狭隘。”
“你究竟想骗谁?”洛克突然往我这边撇了一下头,“为他?还是为你自己?”
维克翠被问得一时无语。
“想想你的部下,洛克,”我说,“还要死多少人才够?”
“要是在意人命,何不叫你们的战舰停火,”他回答,“顺便教导部下接受秩序,明白生命容不得我们予取予求。如果要满足所有人,资源消耗殆尽的日子就不远了。”
听到洛克说出这种话,令我心碎。
历尽风霜,潮起潮落,洛克与我一样,不会恨人,只是受迫于现实无奈,才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但这种种苦痛的意义应当是要让我们矫正历史错误,前人恣意妄为地造出现今的世界,还大啖其血肉,我们怎能妥协接受?他的虹膜反射出船舰的爆炸,整张脸被火光照得惨白而愤怒。
“这一切……”他似乎也感到幕将落下,“她真是相当动人。”
“嗯,跟你一样,”我回答,“她是个有梦的人。”洛克明明还很年轻,面容却太过沧桑。岁月在他的面容、在我们之间留下痕迹。杀死朱利安后,我跪在马尔斯学院城堡里颤抖,诗人对我的劝诫好像是昨天才听见:被丢进深水后只剩一条路,不肯游泳,就会溺毙。要是我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一定更加珍惜那段情谊,想尽办法也要将他留在身边,争取他的认同。
可是生命的走向只有当下与未来,逝去无法挽回。
我们仿佛身处两岸,中间那条河越来越宽、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深,两人都化作无尽夜色中的苍白月影。然而,我脑海闪过的不是长大后的各种矛盾冲突,而是并肩同行的那些日子。渐渐地,我看见洛克脸上浮现出坚定信念,他下定决心要自我了结。
“没有必要寻死。”
“史上最大的舰队在我手上给丢了,”他退后一步,握紧锐蛇,投影正好也显示塞弗罗将宝剑主力打得七零八落,“要我如何继续?我要怎么担下这种耻辱?”
“我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丧命,懂得那种滋味。然后我选择自杀,让别人吊死我,以为这样一切就能结束,再也不会心痛。可是后来的每一天我心中都充满罪恶感。死亡不是解脱。”
“年纪轻轻就丧妻,”洛克回答,“我十分同情。还有花园宴上,以及事后得知你们受到什么折磨,我都非常难过。但对我而言,唯一的慰藉只有我的使命。当这个职责被剥夺,我就什么也不剩,再也无法弥补……我的过错。我爱殖民地联合会,爱自己的同胞,”诗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你难道不能理解?”
“我能。”
“你也爱你的同胞。”这话既非批判,也非宽恕。他只是露出微笑。“我无法看着这个种族没落,无法接受人类世界化为灰烬。”
“不会演变成那样的。”
“会的。我们的时代即将结束,现在已经进入了倒数阶段。人类历史的短暂光明逐渐暗淡。”
“洛克——”
“就让他动手吧,”维克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直到此时,我还是很难接受她的冰冷态度。难道她看不出即使洛克背叛过我们,骨子里仍是个极为善良的人?而且他也还是我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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