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认可他的,他知道。这么多年,他整日与伊甸碎片相伴,汲取其中的精华,学习里面的知识。她肯定不想看见他为自己的死自责,为曾经的意气用事感到羞愧。是的,她绝不希望那样。那她会说什么呢?用她特有的英式口音轻声吐道:“学会自制。”
想到这儿,他差点大声笑出来。“学会自制”,他终于办到了,没错,但却用掉了太多年的时光——多年来,他憎恨伊甸碎片,不想看见它,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他恨透了伊甸碎片那永恒不变的嵌纹光滑表壳,以及蕴藏在里面的邪恶力量。可他还是会凝视着它,一看就是几小时,然后沉思它曾带给自己的痛苦与折磨。
由于一直得不到阿泰尔的重视,加之无法忍受老人的境况,瑟夫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儿走了。后来,他听说她们在亚历山大港安了家,日子还算安稳。一年后,达利姆也走了,被他父亲的悔恨与对伊甸碎片的痴迷赶走了。他周游至法国和英国,提醒那里的首领蒙古大军正在朝那边进军。变成一个人后,阿泰尔内心遭受的折磨愈演愈烈。他整夜整夜地凝视着伊甸碎片,好像他和它是两个一触即发的敌手——仿佛只要他睡着或是将视线移开,它就会趁机朝他扑过来。
最后,他想到那一晚马西亚夫的庭院,想到他的导师阿尔莫林在大理石台阶上大开杀戒的模样,想到当时院子里不断涌水的喷泉。他还记得第一次拿起伊甸碎片时的感觉,没有邪恶只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心中流淌。伊甸碎片展现出的影像也让他难忘。那诡异的未来文明的图像仿佛来自一个距离他十分遥远的时空,超乎他的认知范围。在庭院里度过的那一晚,直觉告诉他蕴藏在里面的或许是正义的力量。然而在那之后,它展现出来的,却只有邪恶的一面。不过,这都不能掩盖其中蕴藏的巨大智慧。因此,需要有人研究并将那些知识记载下来。伊甸碎片需要一个媒介来释放它的力量——阿泰尔曾试图驾驭这种力量。
他因阿尔莫林饱受这种力量的折磨,如今,又因家庭再次感受它所带来的痛苦。或许伊甸碎片最初给予的那些美好,不过是为了日后全部夺回罢了。
不论答案如何,他已展开了研究。一本又一本日记上写满了他的记录:一张张纸上全是有关哲学、意识、设计、绘图、图表的内容,以及他这一生的回忆。无言的蜡烛滴泪燃尽,他在纸上纵情书写,只有需要方便的时候才会暂时停下来。他经常一写就是好几天,然后又好几天不碰书桌,一个人骑马离开阿拉穆特。在伊甸碎片的驱使下,他四处奔走,搜集资料,汇集证据。有一次,甚至,在伊甸碎片的指引下找到一套圣器。他取走那些东西然后将其藏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它们的模样与下落。
当然,他心中的哀痛也从未得到抚平。他一直在为玛莉亚的死感到自责,纵使他已从中吸取了教训。如今滞留在他心底的只剩一份纯粹的悲伤:对玛莉亚和瑟夫的眷恋,让这份痛楚永远萦绕在他心间。那一日的情景好像锋利残忍的刀片将他的心千刀万剐,剩下的只有一份令人作呕的虚无,仿佛他的胃里,有一只惹人厌恶的小鸟在死命扑腾着翅膀。
有时,想到玛莉亚会为他的哀悼感到欣慰,阿泰尔也会露出笑颜。她骨子里一直保留着英国贵妇桀骜不驯的一面,正如他打败她时那样。作战时她的眼中总是带着高傲的眼神,她的对手随着她的刀刃逐个倒下。当然,她肯定会为他终于学会自制的事情感到欣慰。但最重要的是,他会赞许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将他的智慧与学识重新带回组织。当初决定结束流浪生涯,前往马西亚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为这样的理由回来的吗?他无法确定。他只知道,一旦回到这里,他将再无别的选择。他去看了他们埋葬她的地方,马利克的墓碑也在那附近。这两人的墓地一直被小马利克细心照料着,免受他人破坏。阿泰尔忽然意识到玛莉亚、瑟夫、马利克、他的母亲及父亲,甚至还有阿尔莫林,全都永远地离开了他。但兄弟会,他必须夺回。
不过前提是,小马利克真的行如其言。站在这里,感受着人群的兴奋与期待,阿泰尔知道这些是他必须肩负的重量。看着一直在附近徘徊的慕克哈里斯,刺客导师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注视着远处的城堡,等待着大门打开,众人出现的一刻。小马利克曾经说过,像他一样对阿泰尔赤胆忠心的人至少有二十多个。二十位勇士,再加上群众的支持,用来对抗剩下那三四十个效忠阿巴斯的刺客,阿泰尔认为已足够了。
他不禁想知道阿巴斯现在是不是在上面,在大师的塔楼里睥睨着下面的情况。老实说,他希望如此。
纵观一生,阿泰尔从不在他人的死亡中寻求快感,但对阿巴斯呢?尽管对他童年遭遇感到同情,但阿泰尔不能忘记他一手造成了瑟夫、玛莉亚和马利克的死亡,还将整个刺客组织破坏殆尽。阿泰尔曾向自己保证,绝不会从阿巴斯的死中寻求任何快感,甚至满足感。
可任何人手刃仇敌之后,都会不可避免地为仇人的消失感到痛快与满足。所以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允许自己放纵自己。
当然一切都需要那扇大门打开,他们的盟友出现。周围的人群开始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他感到那份刚刚被他唤醒的自信与把握正在逐渐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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