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勤好像非常怕周天筠离开,忙开口说:
"朱夫人,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讲你们家昨晚的茶宴。"
周天筠双手叠放在紫砂小斗上,眼睛眯成两条线,定睛在墙上一幅《夜宴图》上:
茶宴还得从主宾朱炽说起。
朱砂的祖上世居朱家镇。朱砂的祖父朱庠子生于清咸丰年间。17岁,娶妻贾氏。18岁那年便有了长子朱榭,也就是朱砂的父亲;次年又得了次子朱槐。28岁那年,像皇家的继位大典一样,经过整个家族见证的隆重仪式,他正式成为朱门从赵宋王朝传下来陶窑的第十八代传人。
别看朱家镇不大,可朱家陶窑烧出来的钟、壶、瓶、盏无一例外地被运到千里之外的京城,纳进皇宫。您说了:皇家喝茶能用几柄壶?那您就外行了。皇家可能一柄砂壶都用不着,就在架儿上摆着。宁可用不着碎了它,也不许流入民间。什么叫皇权至上呢!
让朱家陶窑受宠的第一要件,便是那朝音山上的陶土。山阳的土日积月累承日月精华,烧出来的物件明艳动人,呈现茶色而又透着赤红;山阴的土要去尽表层浮土,在一尺下面取。这里的土烧出来的物件色暗近黑,但是光泽极好。
这朱家世蒙圣恩更是在于从祖上传下来的紫砂器烧焙工艺要诀――《紫砂秘籍》。书是线装的,一共七本。据说在这个秘籍里,备陈制作过程的全部流程。就连取土的时辰、盛器、地点等等都有讲究。
朱榭自小就同父亲在陶窑里学艺,也做出些许让人称道的物件,供王孙贵冑们把玩一阵子,也就完了,并没有传世之作;说起那次子朱槐,更不屑了。二十一岁那年,他就追随他所谓的"仁人志士",剪了辫子,做了国民革命军。
朱庠子是个高德高寿之士,到了他八十岁高龄的时候,自觉再靠自己撑管陶窑日渐不支,于是在子孙中选中了最有陶艺天份的长孙儿――朱砂,继承朱家陶艺事业。这让其他子孙好个不忿。
第二章 紫色茶宴(2)
1945年,朱家发生了四件大事。
第一件,朱砂率众清理出日本鬼子侵略时被土封起来的陶窑,到山上取来山阳之土,烧出光复后的第一窑陶壶,从小到大共四件――呡、呷、咂、吲。四件器物橫、纵、序、杂,不论如何摆放,都有不同的韵味。朱砂自觉得意,总冠"品茗四宝"之名。
第二件,朱砂翻建新居。二层小楼从三月十五动工,六月中便工程告竣。朱砂将工匠遣散,也不许他人接近,自己在新房子里忙活了半个月。当家人被延请回新居时,眼睛都瞪得浑圆:这新居俨然一柄硕大的紫砂器,连高大的院墙也是那茶色茶香的茶壶样儿,略泛光泽。朱家人从那时起便住在这里,再也没有迁居过。
第三件,朱槐、朱炽父子升迁,荣归省亲。
光复后,朱槐回到了南京,在国民政府里任了局长,他唯一的儿子朱炽也年满十八,从了军。仰仗在政府里做官的父亲,已经做上了排长。听说在老家的朱砂造了一幢举世无双的房舍,二人都想回来看看。
朱槐与朱炽回乡省亲,也让朱家上下体味了十天的亲情之暖。尤其是朱门事业传人朱砂,见到了经年不见的叔叔朱槐和从未谋面的堂弟朱炽,很是殷勤事奉,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品茗四宝"予叔叔赏玩。朱槐自是爱不释手。朱砂在一次酒酣之后,大方地将"品茗四宝"送予了叔叔。
第四件,要员题宅。
朱槐的上司陈立夫闻听朱槐描述朱家新宅的诸多神奇,也很想前往一观。终于在他一次出巡时,绕路来到朱家镇;见了这旷世之作,惊叹不已,信手提笔,亲题"陶居"二字。
一九四九年,朱槐与朱炽随国民党逃去了台湾小岛,从此海峡隔亲情,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每逢佳节或是静谧难眠之夜,朱砂心中总是升起长长的思亲之情。七天前,他突然收到署名"朱炽"的电报,上书:"本月望日抵家,共赏家乡圆月。弟朱炽初八日自高雄"。
七天太长了,朱砂有点等不及;七天又太短了,来不及为迎接远归堂弟准备更多的东西。他竟再不出门,构思新作品做见面礼。还有三天朱炽就要到家了,凌晨三点,朱砂便带上三层细纱缝成的锦囊上了朝音山。回到家又把自己关进了十坪见方的工作室。连一日三餐都不出来,要家人用食盒盛着送至门口。
十五这一天上午,他终于走出了工作室。在午饭的餐桌上,他给孙女朱娇娇布置了任务:用下午时间送五纪请帖,请朱家镇镇长金绍良、市电视台女主播欧阳婷、著名江南名画家何逸云、三清观主人天华道人和江南名模莎莎小姐于当晚掌灯时分来陶居参加迎接堂弟朱炽的茶宴。
饭后,朱砂独自踱进了书房。从书柜里端出一方锦盒,打开来,取出上好的宣纸,轮起饱蘸墨汁的羊毫。左一张写得不好,撕掉!右一张不理想,团成团扔在地上。半个多小时过去,他还是没能把三个字写得顺自己的意。
最后,他发现锦盒上面的红色蜀锦甚好,也不管其他,一把撕下来,展平,铺在书案上,用镇尺压平。又换上一支羊毫,用八分体书了三个大字:"半生月"。
这就是今日他给堂弟接风的见面礼,也是今夜茶宴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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