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有这习惯。据说我从小就会说梦话,如果有人趁我说梦话时接我的话茬儿捉弄我,即使我仍在睡梦中,依然能够对答如流,而且早上醒来后我毫无印象。由于情况实在罕见,甚至在邻里之间造成轰动。不过,那是小学时的事情了,长大后,说梦话的情况已经改善,久而久之完全忘了这么一回事,如今被室友突如其来地一问,这才惊觉,小时候的毛病与昨晚发生的事仿佛有脉络可寻。于是我把这件事告诉室友。‘可见一定是复发了,这也可说是一种梦游症。’室友一脸同情地说道。
“好了,这下子我可紧张了。梦游症到底是什么毛病,我当然不是很清楚,但梦中游行、离魂病、梦中犯罪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名词却浮现脑海其他情况可暂不讨论,单是我年纪轻轻的竟然会在睡梦中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就已经够丢脸的了。万一这种事一再发生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忧心不已过了两三天,我总算鼓起勇气询问熟识的医生。没想到,医生的说法倒是简单:‘看来应是梦游症不过才发作一次不必这么紧张,否则神经过度紧绷反而容易激发病情恶化。尽量保持心情平静,放松地过有规律的生活,把身体锻炼得健康一点儿,自然就会康复。’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当下只好死心离开,但不幸的是,我这个人天生就很神经质,居然发生那种丢脸的事,我忍不住一门心思地惦念着这件事儿,甚至连书都念不下去了。
“那阵子我整天提心吊胆,只求那难以启齿的毛病千万不要再发作,好在之后的一个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我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你猜怎么 着?没想到那仅是片刻的侥幸,很快我又发作了情况比上次还严重,因为我竟在睡梦中偷了别人的东西。
“早上醒来一看,我的枕头底下居然放着一块我从未见过的怀表,我正纳闷的时候,听到住在同一间宿舍、在某公司任职的男人嚷嚷着:‘表不见了!表不见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可是这种情况实在太过尴尬,我根本拉不下脸道歉,只好拜托之前那位室友替我证明我是梦游患者,再把表还给他,如此才摆平这件事。从此‘井原是梦游患者’的消息便传开了,甚至成为同学友人的话题。
“我不惜使用任何方法也要治好这丢人现眼的毛病,因此买了大量探讨梦游的书籍,也试过各种健康疗法,更看过无数医生,可以说能做的我全都做了,只是病情不仅毫无起色,反而每况愈下。每个月起码发作一次,严重时甚至两次,梦游中做的事也五花八门的。每当发作时,不是拿走其他人的东西,就是把自己的东西遗失在其他人房里,否则或许还不至于被室友发现。糟糕的是,偏偏通常都会留下证据。而且说不定其实我发作过很多次,只是没留下证据才未被任何人发现。不管怎样,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感到惶恐不安。有一次,我甚至半夜跑出宿舍在附近的墓地徘徊。不巧,当时住在同一 栋宿舍的上班族正好应酬回来,当他行经墓地旁的马路时,透过低矮的树篱隐约瞥见一个身影,由于天色太黑看不清楚,他便到处叫嚷说那边闹鬼,后来发现那原来是我,这下子可闹大了。
“自此我成为所有人的笑柄。的确,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出可媲美曾我乃家(3)的喜剧,但对当时的我而言,不知有多么痛苦、多么害怕,那种心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起初,我时时提心吊胆,担心今晚会不会又梦游、又闯祸,久而久之,我竟害怕起睡眠本身。不,我甚至出现‘不管睡不睡,一旦到了晚上又得躺进被窝受罪’的消极念头。到了这个地步实在可笑,只要看到寝具,即便不是自己的,也会产生难以言喻的不自在。一般人一天最安宁的休息时刻,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这是何等不幸的人生。
“而且,打从这个毛病发作以来,我就很担心 一件事。这出滑稽喜剧若仅如此持续下去,最多不过是其他人眼中的笑柄,这也就算了,只怕哪天可能会因此导致无法挽回的悲剧,这才是我真正恐惧的。之前我也说了,我尽可能搜集关于梦游症的书籍,翻来翻去地看了很多遍,其中描述了许多梦游患者的犯罪实例,也介绍了许多令人战栗的血腥事件。懦弱的我不知有多害怕,难怪我单是看到棉被都会觉得反胃恶心。我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干脆决定休学返乡。于是某日,距离我第一次发作大概过了半年多吧,我写了一封长信跟父母商量。
未料就在我等待回信的期间,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我最最最恐惧的噩梦终于成真,毁掉我一生的致命悲剧发生了。”
面前的斋藤纹丝不动,似乎认真地听着。但他的眼神,不像只是被故事挑起强烈兴趣,而是仿佛也在倾诉着什么。早已过了新年假期的温泉浴场往来的客人寥寥无几,四周静悄悄的,了无声响连小鸟的啁啾声都消逝了。在这远离现实社会的世界里,两名废人神色紧张地面对面坐着。
“那是明治某某年的秋天,距今正好二十年某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发觉住处一反常态,闹哄哄的。心虚的我当下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怀疑自己 又闯祸了。就在我躺着忧心忡忡的时候,我逐渐感到这次的情况似乎非同小可。一种无法言喻的可怕预感悚然蹿上背脊。我忐忑不安地环视房内打量了半天,总算发觉不对劲之处。卧房似乎和我昨晚睡觉时不太一样,我连忙起来仔细检查,某件陌生的东西映入眼帘,房门口居然放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小包袱。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起小包袱就塞进壁橱里。我关紧壁橱像小偷似的四下张望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纸门无声开启,一位室友探头进来,并且小声说:‘喂,不得了 了!’他煞有介事地低语。我心里只怕刚才的举动被他发现,完全无心回话。‘老头儿被人杀了,昨晚有小偷闯入,你快过来看。’室友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我一听,仿佛喉头卡着异物,半天都无法动弹,好不容易才勉强振作起来走出房间探看情形。接着您猜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当时心里那种难以形容的惶恐与不安,即便在二十年后的现在,依旧如昨天般历历在目。尤其是老人家狰狞的遗容,无论是睡是醒,片刻不曾离开我的眼前。”井原似乎难耐恐惧,神经质地环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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