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确信彼此已有超越语言的默契,T依旧没勇 气主动聊起公事以外的话题,他仍然每天漫不经心 地与S子讨论账簿的事。某天,就在话题中断后,S 子仔细打量T,嘴角略带笑容如此表示:
“在桌上放算盘的人,是你吧?已经很久了哦,我一直觉得很纳闷。”
T猛然一惊,但他心想若是这时否认的话,辛苦了好一段时日的努力岂不化为泡影,便鼓起浑身勇气答道:
“对,就是我。”窝囊的是,他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
“哎呀,果真如此啊!呵呵……” 随后她转移话题聊起其他事,只是T怎么也忘不了S子当时所说的一字一句,她是出于什么用意说这些话呢?或许可以解释为默认。可是换个角度想,她依然天真无邪,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女人心海底针,我实在摸不透!”他后知后觉地叹息。不过,无论如何,眼下也只能坚持到最后试试看了。纵使已隐约有所察觉,她毕竟还是不好意思坦白。
他从未想过他或许只是自作多情。第二天,他索性豁出去,在算盘上拨出“二十四亿六千三百二十一万六千四百九十二圆五十二钱”。
“ケフカヘリニ(2)”(KE FU KA HE RI NI) 也就是“今日下班后”的意思。他打算一翻两瞪眼,直接摊牌。今天下班后如果她愿意前往樋山游 乐园,那当然最好;如果她没来,这次的计划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看懂“今日下班后”的意思时,羞涩少女必然会心如小鹿乱撞。可是,眼前她那沉静从容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唉,究竟是吉是凶?简直快急死人了。T觉得这天的下班时间似乎格外遥遥无期,他几乎无心工作。
皇天不负苦心人,翘首企盼的下班时间总算在四点来到(3)。办公室四处响起收拾账簿的噼啪声响,性急的人早已连大衣都穿上了。T努力按捺雀 跃的心情,偷偷观察着S子。他心想,若她打算依他的暗示前往指定地点,就算再怎么故作镇定,临走道别时,或多或少还是会在表情上露出蛛丝马迹才对。
然而,啊,果然还是无望吗?她像平时一样对T客气地说声再见,取下挂在墙上的围巾,开门便走出办公室,她的表情与态度丝毫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困惑的T茫然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只能静静地坐着不动。
“活该,像你这种男人,本该一年到头埋首工作才对。凭你也配谈什么恋爱?”
他不由得咒骂起自己。一会儿,失去光芒的悲哀双眼定定凝视着某个点,沮丧懊悔的情绪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他不放。
就在瞪眼发呆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某样之前他从未注意到的东西。就在S子收拾干净的桌面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不是他每天早上都会使用 的、放在S子桌上的算盘吗?
这戏剧性的发现带来的惊喜倏然跃上心头,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读出算盘上的数字。
“八十三万两千两百七十一圆三十三钱。” 滚烫的热流,瞬间在他脑中扩散,不断加快的心跳,在耳畔如响鼓咚咚鸣个不停。算盘上以与他相同的暗号逻辑显示着“ュキマ ス(我会去)”(YU KI MA SU)。这不就是S子留给他的信息吗? 他当下抓起大衣与帽子,连桌面都忘了收拾,拔腿就跑出事务室。一边想象着悄然伫立、静静等候他来临的S子的身影,一边气喘吁吁地冲上樋山游乐园。
樋山虽然号称游乐园,其实不过是在山丘顶上的一座小广场,只有一两间茶店在此经营。除了视野颇佳之外,没有其他吸引人的特色。定睛一看连茶店都已打烊的空旷广场上,唯有夜幕四合前的红褐色日光拖曳着长长的树影,整个广场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一定是为了换衣服,先回家去了吧!原来如此,穿着那身老气的、红褐色宽裤的事务员打扮,的确不适合约会。”
看到算盘上的答复后已如吃下定心丸的他,径自坐在晾在一旁的茶店长凳上,一会儿抽烟,一会儿体会这有生以来头一次等人赴约的煎熬,奇怪的是,他不仅不觉得痛苦难耐,反而品尝到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然而,S子迟迟不见人影。四下已悄然昏暗,鸦群悲切的啼叫与附近火车站传来的汽笛声,在独坐广场中央的T心中寂寥地回响。
夜幕降临,广场上四处亮起电灯,灯光清清冷冷的。到了这个时候,T渐渐不安了起来。
“说不定,是无法对家人交代,致使出不了家门。”
如今,那已是唯一的理由。“难不成,是我会错意了吗?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暗号。” 他心急如焚,禁不住绕着广场焦急地走来走去。心里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唯有脑袋火热发烫,S子的种种姿态、表情、言语,如走马灯一一在眼前闪过。
“家中的她,一定也正在担心我。”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犹如罹患热病般乍然激烈乱跳。可是,有时又觉得有股异样的焦躁蹿过全身,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种地方忍受寒冷痴痴等待失约的人,永无止境地踯躅徘徊,简直愚蠢到令人气愤的地步。
大概空等了两个多小时吧,耐心已达极限的他,拖着无力的步伐缓缓下山。就在沿着山路走到一半时,他猛然止步愣在原地,一个令他难以承受 的想法倏然浮现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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