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有垢者,白梅与肥皂同洗则净,弹琴指甲者薄,僵蚕烧烟熏之则厚……”
呼延云的一句朗诵,像铁钳钳断了钢丝一般,令徐冉的叱责声戛然而止!
“你?!”她惊呆了。
“我应该没有背错吧?”呼延云沉着地一笑,“明末大学者张岱的《夜航船》,在古代笔记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名著,不知道其中这样一段关于指甲的描述,为什么你初见思缈,她请你解析那枚漂浮在唐小糖刷牙缸里的指甲的含义时,你完全没有提到呢?难道这一句不是更加符合那枚指甲某种烟熏的特征吗?哦,对了,还有清代学者李庆辰所著的《醉茶志怪》这部古代笔记里,有一则名唤‘茔中怪’的,讲一个姓朱人家的祖坟,‘每夜静,有小人高三尺许,身披铠甲,自冢中出,牵白马大如犬’,然后就开始在墓地里跑马,后来被守墓人发现了,设置机关,一举拿获,才发现那小人乃是一只大黄鼠,骑的白马是一只白兔,‘盔则骷髅,甲则以麻索联络人指甲而已’,你看,这也是关于指甲的古代笔记吧,而且更符合单独一枚剥落指甲的特征,为什么你当着思缈也只字未提呢?还有清代学者钱泳所著《履园丛话》写湖州一讼棍,为人阴险,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一生害人无数,‘后得一奇疾,发时辄自咬其指甲,必鲜血淋漓,方得少愈,十指俱破,伤风而死’,你看这也是跟指甲有关的内容,且与死亡有关;还有乾隆时的学者和邦额在《夜谭随录》中,写耿精忠手下一校官,喜欢上了他的一位侍女,耿精忠便使出了华夫人让唐伯虎点秋香的一招,以红棉为步幛,让三十个女孩藏身于后,只伸出一只手在幛外,让那校官找。校官想起心上人‘左手无名指有爪长二寸许’,结果一下子就找对了人;若说到成片的指甲,更合宜的只怕是清代学者阮葵生在《茶余客话》里写的一段古代‘去污剂’的制作法,‘乳香先置壁隙中半日,又取指甲三二片,置钵中擂之’……”
徐冉不禁目瞪口呆!
“我想,你绝对不会不知道这几则笔记,既然我泡了一周图书馆就能查到这些记录,想必你更是了然于心,但是你却告诉思缈,古代笔记中,极少和指甲相关的内容,你能想到的只有三则……因为你一旦说多了,那么暗号的指向就绝不仅仅是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里的凶杀案了,受害人就有可能是个琴童、是个养兔专业户,或者律师、军嫂,抑或是个家化厂职员……而在须叔的整个计划中,一切一切的前提,整个案件的第一步,就是要在让刘思缈建立对你的专业知识的充分信任,同时看似完全基于‘对手’留下的暗号,将她带到滨水园小区去,看起来全程你都是‘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而事实上呢,全程你对自己掌握的博大精深的凶宅文化所做的并不是发散,而是收缩,把每一个暗号的指向都导引到你需要的轨道上去——你必须扮演好‘德克萨斯神枪手’的角色。”
这是个徐冉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她扬起了惊诧的眉头。
“所谓‘德克萨斯神枪手’,就是在大量的数据和证据中只挑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而抛弃掉那些不利的,好像先开了一枪,然后再在子弹的地方画上靶心一样——当然,这恰恰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擅长的。”不知道为什么,呼延云突然感慨了起来,“对一切未知之事,比如一个自然现象,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做研究,再下结论,而中国传统文化多是先下结论,后做解释,完全根据自己的想象或立场,树立起一个理论,然后把九成九的力量用在胡搅蛮缠和强词夺理上!翻一翻经史子集,充斥着这样的糟粕:童谣是谶语,日食是灾异、女人是祸水、天子是真龙,舌头软牙齿硬到老了舌头还在牙齿掉光所以柔弱可以胜刚强,人怕火不怕水因此溺死比烧死的多所以治国应该实施苛政,审案的官员梦见马所以犯人就姓‘马’,黑墨水能掩盖红墨水所以喝了能治肺痨……都是凭空想象然后类比推理,没有人敢于质疑,做个试验,检验一下这些理论是不是靠谱?统计一下是不是溺水的真的比烧死的人更多?几千年的时间里,无论在朝的还是在野的,没几个人在乎真理,谁声音大嗓门粗,谁的诡辩术更加高明,谁就是先师至圣,一部《资治通鉴》,充斥着狗屁不通、逻辑混乱的奏章策论,提到祖冲之的却只有一句话,宋史明史又留了几篇给沈括徐光启?洋人船坚炮利地打到城下了,满朝文武还在想着让妇女亮出阴户堵炮眼,就一个魏源开眼看世界还被逼疯了,直到今天,多少中国人依旧相信吃啥补啥之类扯犊子的玩意儿……”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才回到了正题:“而你那天晚上在滨水园小区所用的,就是这一招,你把对每个暗号的‘命名权’和‘解释权’都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保留营建那个‘场’所必需的东西。没错,你和须叔那一夜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修隧道’,他修天空的隧道,你修人心的隧道,最终确实让一切畅行无阻,但条件是——那条隧道一定是唯一的、排他的,只能通向你要的出口!如果你作案的方法涉及其他现代科学领域,思缈很快就会发现你在以偏概全、偷换概念,但是不行啊,你所使用的文化、涉足的领域,是她完全不知道、不了解的,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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