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比喻让唐小糖有点反胃。
“出发,第一站,滨水园小区。”须叔说。
坐上一辆金杯面包车,老皮开车,向滨水园小区驶去。肮脏的车厢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油污气味儿,摇摇晃晃的车身,让这种气味儿变得更加恶心。唐小糖从早晨受了惊吓到现在,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她仿佛生病的人来到医院治疗,精神放松了不少,顿时感到分外的疲惫,很快就在颠簸中进入了梦乡……
也许是轮胎压过小区门口的车挡时,“咯噔”一下的劲头有点大,唐小糖被震醒了过来。她望着车窗外面,青黑色的天空像是大块大块的尸斑,而那些矗立在天空下的灰色连排高楼,宛如戳破了天空的外皮而支裂出的一条条肋骨。
“到了。”坐在副驾位上的须叔,突然喃喃了两个字。
唐小糖心里猛地一酸,仿佛被人用手攥了一把,疼得差点流出眼泪来。
到了,到了,到了哪儿了?到了起点,还是到了终点?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来过,从未了解的地方,一如这半年来的漂泊,每一次的所谓到了,不过是为了新的离开,只想找一个把心安下来的地方,却屡屡走进了凶宅。
到底是命运作祟,还是凶宅太多?
少年时,某个暴雨将至的午后,睡醒,汗淋淋地从床上爬起,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才有这样的绝望和酸楚……
“小闺女,你还好不?”
正在她愁烦不堪时,身边响起一个有点粗笨的声音,是王红霞。
唐小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盖着她的工作服呢,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把衣服掀开还给她。
“天冷了,别着凉。”王红霞嘟囔着,把工作服重新穿上,“我就不懂了,我和老皮这种皮糙肉厚的干这活儿,是图口饭吃,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为啥也要干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工作?”
唐小糖不想说,而且她发现,坐在前面一排的李文解和张超,对视一眼,也都迅速闪避了目光。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然后,他们就站在了1号楼4单元701房间的门口。
2
挂在楼道天花板上的节能灯,不知为什么没有灯罩,只露着白蛇似的一轮,首尾相吞地咝咝作响。
须叔把701房间的防盗门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终于在某个钢板与钢丝的缝隙间,寻出了两柄钥匙,先“咔嚓”一声打开了防盗门,又把一柄钥匙插进里面那道门的锁孔,拧了两下,“吱呀”一声推开。黑暗咧开了嘴。
从屋子里面扑出一股寒气,有些腥臭,又格外新鲜,那感觉宛有如突然打开了冰箱门一般清晰,所不同的是,这寒气只在皮肤上停留了不到0.01秒,就沁入了唐小糖的心里,激得她的心一颤,她看着前面,像一个预知要发生矿难的人面对着不得不下的矿井。
“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楼道里,突然响起了不知吟咏还是浅唱,声音单调乏味,仿佛从四壁的空隙间长出了无数根墨绿色的水草,一面漂浮一面滋长。
是须叔,站在门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念有词,黑色长袍的下摆似乎在轻轻掀动,令他有如烟头最上面一截燃尽并正在裂解的烟灰,而他对此一无所知,抑或毫无所谓。
唐小糖有点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正好撞在了后面的李文解身上。
“怎么了?”李文解觉察出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须叔念的这是什么啊?”唐小糖压低了声音问,“怪吓人的。”
“《地藏经》。”李文解低声解释道,“这是须叔在告诉屋子里的亡灵,我们这群即将侵入其领域的人并无恶意,更非它索命的对象,我们知道它死于非命,十分同情,特地念经抚慰,请亡灵千万不要伤害无辜的我们。”
唐小糖撇了撇嘴:“你还真的相信有凶灵啊?”
“怎么会没有?”李文解有点诧异,“难道一个人被杀害了,会白白死去吗?”
唐小糖刚刚想摆出法医的架子,给他普及点科学知识,但是想起早晨自己被一片指甲吓个半死的样子,又有点不大好意思说教什么了。
她探过须叔的肩头,往屋子里面望去——
黑暗并未因须叔的念诵而淡弱半分,也就是说,那个因惨死而凝滞不化的亡灵——假如它真的存在的话——依旧满怀怨气地趴在墙角拐弯处、浮在天花板下、躲在屋门的背后……等待着那个谋害其性命的凶手到来,用最可怕的手段发泄比地狱之火还要酷烈的怨恨。
好奇怪的氛围,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好像走进了恐怖片里。
“好了。”须叔念完经文,抬起了脑袋。
老皮头第一个走进了屋子。
黑暗过浓,以至于他的背影马上就看不见了,像沉没了似的,直到听见他咳了一声,才知道他其实就站在相距不到三米远的门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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