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见到了她的本来面目,那天我们入山搜寻白先生归来,她当着我的面殴打小休,下手很重。”
“主仆之间不都是这样吗?也许她们本就有某种默契,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不管怎样说,她都做得太过分了。”
“果真如此吗?”若英以她惯有的缓慢语速说道,“‘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人的喜好各异,断不能以一己之见去衡量。《吕览》里记了一则故事:‘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说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露申,假若小休偏偏就喜欢於陵君的那份残忍与嗜虐呢?”
露申听懂了若英讲出的每个词,却无法理解对方的观点。她很清楚,自己头脑健全、平庸且缺乏见解,脑子里只有属于她这个阶层的最低限度的常识。不论是令人舍身的忠义,还是令人互相残杀的恶念,她都以为离自己尚远,不必去理解它们。
与姐姐们不同,露申本就很适合生活在这远离尘嚣的谷地。
如果没有遇到於陵葵的话……
“回答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我不喜欢如此残忍且嗜虐的於陵葵。仅此而已。所以才要与她绝交。”
“‘友直、友谅、友多闻’,她至少算得上‘多闻’吧。这一点恰恰是你最欠缺的。不喜读书又没有离开过云梦的你,不该错过这样的朋友。”
“若英姐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撮合我们呢?”
“处心积虑吗……我只是怕你后悔罢了。”
“我不会后悔的。”
露申决绝地说。
“等到只剩你孤身一人的时候,就会后悔了。”
“果然,若英姐要和她一起离开吗?”
“我没有那种打算。我会留在云梦,死在云梦。”
这样说着的若英,并没有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孤身一人。以后,我想一直守在若英姐身边。”
听完露申的话,若英展露出了笑容,旋即又变得面无表情。露申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担心再也见不到若英的笑容了。
“如果你不愿见於陵君,我一个人去为她送行好了,顺便带小休回来见你。你既然不忍见於陵君虐待她,以后请对她好一些。不过我总觉得小休一定不愿留下来。於陵君这次真的做过头了,她完全是在逼小休反抗自己。她让小休陷入困境:若离开主人,是不忠诚的;若反抗她的命令、执意留在她身边,亦是不忠诚的。小休就这样落入了进退维谷、羝羊触藩的境地,不知道她会怎样选择。”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一趟吧。如果於陵葵能保证以后善待小休,我倒是希望她们的主仆关系能继续维持下去,否则对两个人都很不利。”
“你这不是很为她着想吗?那么,等你洗漱好一起过去吧。”
若英如是提议道,露申应允了。
两名少女披蓑戴笠,向於陵葵的住处走去。
这时雨势稍杀,地面却甚是泥泞。天色不似昨日那般昏暗,想来快要放晴了。只是雾气在谷中弥漫,阻碍着两人的视线。
经过主屋之后,她们又向前走了百余步的距离。
继而,就听到了嘶哑且低沉的哭号声。两人无法判断声音的主人,却听到了小休的名字。到这时,露申已经预感到了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迈开步子,踏过泥泞的地面,奔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泥水溅在她的裙襬上,仿若被风吹干的血痕。若英跑在她后面,当过于残酷的一幕映入眼中时,她跌倒在地。露申也无暇顾及受了惊吓的堂姐,因为,她看到了绝望恸哭的葵。
葵枯坐在树下,将已停止呼吸的小休抱在怀中,渐渐无力再哭号。
小休的颈部留有紫红色的勒痕。
一条枲麻撮成的绳索悬在树枝上。绳有拇指粗,绕树枝两周并打结。打结处向下二尺,又有一结,结下呈环套状。环套上的结距地面约六尺五寸。绳索下方是一块长近两尺、宽约一尺、高约六寸的褐色岩石。石块棱角很是分明,远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块土砖。
露申根据她所见的人与物,试图还原她到来以前发生在此地的事情:恐怕,小休是自经而死的。她先踩着石头,踮起脚,将绳索系束在树枝上,再把余下的绳子结成一个环套。最后将头伸入环中,踢开石头,让绳索了结自己的生命。葵发现尸体之后,抱住腰部将她从绳套中取下,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葵,小休她……”
露申不知所措地问道。葵却毫无反应,犹自哭着。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喑哑,此刻只是鼠思泣血。若英则蜷缩在露申身后,双手支撑在地面上,深深地低着头,口里念叨着什么,露申也无法听清。
“我们将她搬回屋里吧,总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露申提议道,仍得不到葵的回应。
“葵!请你振作些!”
她从一旁晃动於陵葵的肩膀,小休的尸体也随之摇动着。
“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她这次也会服从我,结果却是这样。”
恐怕,小休是因为昨日葵的那道命令才寻死的。葵执意要断绝与她的关系,命她留在云梦。小休却不愿离开主人,又无法让葵收回成命,结果选择了这种方式,以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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