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周易》的原文是‘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主语是圣人而非巫女。所以於陵君,你所追求的事情恐怕不是一介巫女所能完成的。”
“参与祭祀、奏乐起舞的巫女,只是一时一世的巫女罢了,而我想成为的,是永恒之巫女。儒家称孔子为‘素王’,因为他没有得到王者的地位,却为后世制定了王者之法。我想做的事情也是如此,即使我无法再参与祭祀,不能起舞,老去、死亡,声名湮没,只要我拟定的‘法’还存在,只要我向我的时代与未来的全部时代许下的‘愿’还存在,只要我向世界推行的‘教’亦未灭,只要我的著作仍有人在阅读,我就是在神前跳着永不终结的舞蹈的永恒之巫女。以上就是我的愿望、我的野心和我可能犯下的罪孽。”
——道穷诗亦尽,愿在世无绝。
若英听罢,长叹一声。露申亦为之震撼,头上渗出羞赧的汗珠。她从葵的话语里感到了真诚,尽管她仍不愿接受葵这个人。
“葵,你是个伪善的人。”露申强迫自己这样说道,“你说要降低所有人的痛苦,但你所做的只是伤害别人罢了。至少,如果你不那样说,小休应该也不会死。”
“在我自己的罪证面前,露申,我无法反驳你的话。的确,如果我当时没有讲那些话,小休就不会死。”
葵看着小休的尸身,神情晦暗地说。露申根据她的回答,确认了自己心里的假说:小休是因为葵命令她离开自己才自杀的。
“你明白就好。不论你以后如何,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天的心情。”
“我怎么会忘记呢,这些体验都已经成为我的创伤了。唯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所有的人并不是白白牺牲……”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有些事我不希望你知道,但是如果你一再追问下去,我也只好向你坦白——”
就在这时,坐在葵身边的观若英起身了。
“露申,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若英说道。葵明白她是为了打断自己的话才这样说的,所以没再讲下去。
“若英姐,我累了,哪里也不想去。”
“我也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而且我觉得,只有在那里才能把事情讲清楚。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希望你能成全我。”
“若英姐也知道,我一直不擅长拒绝别人……但我还是想问一下,若英姐想去的地方是?”
“旧居——还记得吗?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是我的父母兄弟殒命之地。”
若英的答案令露申震愕,亦令她不安。她心知必须在那里讲述的一定是令人悲伤的话题。近来自己接连遭受打击,恐怕身心都已在崩溃的边缘。露申还不知道,若英要讲述的事情将带给她的情绪,绝非只是悲伤而已。
从结果来看,露申那颗单纯无垢的心,在蒙尘之前,就已经彻底碎裂了。
四
“若英姐,到底是什么事……”
露申与若英站在旧居破败的院门前。其时雨歇云散,久违的一轮白日已迫近西山。院中兔葵燕麦,向斜阳,欲与人齐。青苔爬满院门,茅草堆成的悬山形门檐上开着白色的无名之花。左边的门扉已倒向院子内侧,右边的却无法推开。虽不情愿,两人还是踏过躺在地面上的半扇门,进入院中。
这里被废弃后的第二个夏日,院子里的那株巨树被落雷击中,枝叶都焚毁了,只剩焦枯的主干仍立在那里,时而供昏鸦歇脚。那次火灾也将主屋烧去了半边。大约是后来下起了雨的缘故,剩下的半间主屋才未被祝融撷去。
此时葵正在做什么呢?露申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旋即被自己扑灭了。虽然她也很担心葵,知道她与小休的尸体独处一室,恐怕是极端痛苦的,可是在她眼前的观若英正站在痛失全部至亲的场所。
“关于父兄的死,露申是怎么看的?”
“我一点儿也不擅长思考这种事情。不过之前我把案情告诉葵之后,她倒是说了几种可能性。”
“她是怎么说的呢?”
“不用管那种人的看法了。我推想是这样的,若英姐被关在仓库的时候,雪还未停,凶手已经到了院子里,若英姐逃走之后,他杀害了伯父、伯母和堂兄、堂弟,而在芰衣姐来到这边的时候,凶手仍在院子里,只是躲了起来……”
“这不合理,为什么凶手没有将芰衣姐一并杀害呢?露申果然太善良了,所以才看不穿真相。”
“葵倒是假设了两种家人自相残杀的可能性,但是我觉得那过于荒诞了。而且不管是哪种说法,到最后都会剩下一些她无法解释的线索。”
露申这样说着,却蓦地想起近几日发生的凶案也极可能是她的亲族相互杀戮的结果,不由黯然。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怀疑芰衣与若英。
晚风吹动春草,暮影渐渐吞噬着院落。
“现在她已经洞彻了真相,露申却还什么也不知道。对于这件事,江离是知情的,我很早以前就告诉她了。出乎我的预料,对此她没怎么挣扎便接受了。我本以为我会死在她前面,她会在我死后将一切告诉你。如此一来,你就不会为我的死感到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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