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吃得嘴边全是鲜奶油的茧美一顿,语气奇差无比地说:“干嘛?什么东西啦!”
一瞬间,我恍若遭一头大啖猎物的熊恶狠狠地警告:“休想打断我进食。”
“刚刚你不是说我‘都要去委内瑞拉了’,还说‘只是打个比喻’之类的。”
“喔,那就在讲一种可能性啊。”
再过没多久,我便要被抓上“那辆巴士”。会落到这种下场,肇因是金钱纠纷,但更大的原因,似乎是我惹某位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开心。这情形就像以为那处是地面,一躺上才发现自己正压着老虎尾巴。
对方派出茧美这号重量级监视者出马,于是我开始过着类似受到软禁的睡饭店日子,然而,关于“那辆巴士”要带我去哪里、我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不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却没任何告知。截至目前。从茧美口中探听出的消息只有两点。一是,“那辆巴士”即将载我去一个环境非常恶劣的地方,听说这招远比强制帮你保意外险再送上鲔鱼船,逼你干非人的苦力至死的回收债务手段还恐怖;二是,一旦搭上“那辆巴士”,便无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光获得这些讯息已够吓人,我仍忍不住想厘清细节。
“小子,你晓得盖亚那高地吗?委内瑞拉有片面积大到足以摆进整个日本,且完全未开发的原始土地,号称世上最后一处秘境。我看过照片,那真的相当惊人,上头有好几座叫‘桌子山’的岩台,据说是受到风侵蚀,山头被削平,像桌子一样平整。此外,凹凸不平的高地上长了一堆稀有植物,还有雨水冲刷山壁形成的瀑布,也超级壮观,水从一公里高的地方落下,中途便化为水蒸气,很屌吧?瀑布流到一半居然消失,看到那景象,任何人都会慑服于大自然的力量。”
“所以呢?”
“‘那辆巴士’的目的地可能是盖亚那高地,以上。”
“你是指……”我啜口水想发问,却为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心惊不已,当场呛到。茧美摆出彷佛看到脏东西的鄙夷神情,望着咳个不停的我。
“你是指,”我重整情绪,再度开口:“‘那辆巴士’要载我去的地点,或许是盖亚那高地之类相当惊人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一种比喻而已吧?”
茧美默默放下汤匙,伸出胖胖的食指,挖起一小坨圣代的鲜奶油便是一甩。直飞而来的鲜奶油让我看傻眼,一回过神,那坨鲜奶油已不偏不倚地黏在鼻头上。“小星野,那不是打比喻,是陈述事实。我是说有一种可能,‘那辆巴士’会载你到盖亚那高地,然后将你抛弃在一望无际的桌子山上。懂不懂啊?”
“为什么要把我扔去那里?”
“当然是不为什么。听好,不晓得你有没有自觉,现在的你不仅身无分文,也毫无价值可言,不过是颗碎石子罢了。路边常见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捡起来没半点屁用,卖也卖不出去,又不可能当摆饰,这下该怎么办?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只能丢得远远的呀,不然就是往河里扔,顶多拿来打打水漂。而你的境况,便跟那颗小石子一样。想象一下辽阔的高地,在约莫两千公尺的高处,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吧?而你孤伶伶地被留在那里。以你的状况,只能这么处理。”
“我都快哭了。你会同情我吗?”
茧美依旧板着脸,手伸进身旁的皮包。
我连忙播摆手,“不用忙了,不必特地翻给我看。”想也知道,她是打算拿出那本字典让我看上头涂掉的“同情”一词。
“话说回来,”我蓦地想起刚分手的如月由美,“她留下那句‘现在根本没空管到那边去’,不晓得究竟在忙啥?”
茧美挑起单边眉毛,轻蔑的视线射向我:“小星野的任性好戏又要上演了吗?”
“什么任性好戏?”
“明明是自己开口提分手,事后又不干不脆、恋恋不舍,担心对方这个那个的,未免太任性。”
我无以反驳,茧美的话一点也没错。不管如月由美接下来是立刻把我抛诸脑后,跑去联谊找下个男朋友,还是和哪个在特卖会一起排队的男人坠入情网,都与我无关。她已迈向人生的下一阶段,而我即将搭上“那辆巴士”前往盖亚那高地之类的地方。
“要我告诉你吗?”
“嗯?”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的打算干嘛。”茧美以汤匙死命刮着早已见底的圣代杯内壁。那执着的模样,彷佛非要把沾到水果圣代味道的东西全吃下肚才甘心。
“你晓得?”
“刚刚在那女的家里,我不是跟她借厕所吗?穿过走廊时,我探头看了一下置物间。”
“随便窥视别人家中的置物间,真是非常有道德的行为。”我故意说得毫无抑扬顿挫,摆明这是反讽。
“我一眼就瞥见一捆绳索大剌剌地摆在门口,上头还放了张地图,用途根本不言自明。”
“地图?盖亚那高地的吗?”
茧美登时双眼一瞪,毫不犹豫地伸手挥向桌上的玻璃圣代杯。眼看翻倒的圣代杯猛地朝我滚来,我直担心要是掉到地上或弄破该怎么办,不过,在茧美的逻辑里,应该不管杯子摔落还是碎裂都不在乎吧。“你讲那什么鬼!”如此大吼的茧美,有几分像受不了学生说出错误答案的老师。“谁跟你在扯盖亚那高地?是日本的街道图啦,住宅区地图!就是这张,我用手机拍下的。”她拿出手机,按几个键后,把屏幕转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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