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谷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表情。
明白了,明白了。他赢了。他拿的不是毒杯。
冈田晃晃悠悠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像是要逃走,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战胜了自己。他颓然瘫倒在椅上。死灰色的面庞骤然憔悴,急促的呼吸像啜泣似地上气不接下气。啊,多么凄惨的搏斗!然而,他终于端起了酒杯。
慢慢地,慢慢地,他颤巍巍的手朝干涩的嘴唇靠去。
年长的绅士冈田道彦明知是毒药,但为了决斗者的意气,不得不端起那只酒杯。
然而,拿杯子的手却辜负了他那悲壮的、硬撑出来的丈夫气概,凄然颤抖不停,杯子里的液体叭略叭哈地洒落到桌面上。
三谷由于惧怕自己刚才喝下去的液体,虽然目睹冈田绝望的痛苦,却好像丝毫未发觉抽到坏签的是冈田,似乎认定对手同他一样,也只是害怕二者居一的厄运。
冈田屡屡鼓着劲将杯子往嘴边送去。可总是到嘴边一寸远的地方就猝然停住,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阻碍着似的。
“啊,残酷啊!"
三谷背过脸去,不由得哈咬了一声。
这一声低语激起了对手的敌洗心。冈田痛苦的脸色骇然可怖,他鼓起最后一点气力,终于将那只毒杯端到了唇边。
忽然,刹那间只听到“啊”的一声叫,随之是玻璃杯“乒”地破碎的声音。酒杯从冈田的手上滑落,排到走廊的地板上,打得粉碎。
“你干吗?”冈田愤怒地后声喝道。
“唉呀,怪我不小心,请原谅。”三谷道。说不出的自豪使他眼圈都发红了。哪里是不小心,他是故意把对手的杯子打落的。
“重来,重来。我不想象受你这样一个毛头娃娃的恩惠。”
冈田像个婆赖的孩子一样嚷叫。
“膜?那样的话,”青年吃惊地问,“抽到坏签的是你吧?刚才打碎的杯子里放的是毒药吧?”
听到这里,冈田的脸上现出“糟了”的表情。
“重来。哪有这样不合理的。重来!”
“卑鄙!”三谷一脸轻蔑的神情,“重来,这回就叫我拿有毒的林子,是吗?要知道你是这么个卑鄙的小人,我就不会干那种事了……我不忍看你那样遭罪,而且我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液体。那是毒药也好,不是也好,胜负已经定了。如果我过几个小时还没死,那就是我胜了;死了,就是你胜了。没有理由要你非得把那些喝下去不可。”
说来,确实如此。打这场赌的目的是恋爱,而不是彼此的性命;只要决出胜负,就不必无谓地牺牲余者的生命。可是,打落敌人林子的三谷,比起惨然获救的对手来说,要光彩得多了,那是从前的骑士故事里也有的那种惊人之举。对冈田来说,这委实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然而,他没有勇气再“重来”,难为情地默不作声了。将屈辱与生命在天平上称量,还是生命重些吧。
那当儿,走廊里面的一间屋里“咕略”响了一下。
决斗者专注于他们的胜负,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有个人从刚才就在那个房间套间的隔扇后面窃听他们的对话。那人离开刚才藏身的地方,走到了房间的中央。
柳倭文子?他们的情人那光彩夺目、娇艳婀娜的倩影。
柳倭文子。
呵!为了这么个人儿,难怪三十六岁的冈田与二十五岁的三谷决意进行这场史无前例、不可思议的决斗。
她身着花色一般的素淡单衣,黑色的罗纱腰带上显眼地绣着华美的花纹;入时的衣领高级、漂亮;衣服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馨香。实际年龄与三谷相同,也是二十五岁。看上去,其聪慧、贤明远比实际岁数更显老成,而其美丽、天真却似不足二十的黄花少女。
“我不能进来吗?”
她虽然一切全都知道、却歪着头。嫣然喷着花瓣一般的朱唇朝他们开腔,以协调冷眼相觑的两个男人的不和。
两个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久久哑然无言。冈田道彦一想到刚才的情形被柳倭文子本人看到了,便为加倍的羞耻而感到无地自容。他霍地站起身,略略步地穿过房间,往对面的走廊奔去。在刚才柳倭文子藏身的套间隔扇那儿,他回头朝着剩下的那二位,用不可言状的恶狠狠的口气说:
“烟柳寡妇,那就永别了!”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消失在走廊外。
所谓烟柳寡妇究竟是指谁呢?这儿除了柳倭文子和三谷别无他人;可是,不知怎的,听了那句话,烧文号的脸色喇地变了。
“呀,他还是知道的啊!’
她用三谷听不到的低微的声音,叹息着喃喃地说。
“我们在这儿说的话,你全听到了吗Y’
三谷好容易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仰视着美人的脸。
“嗯。不过我可不是故意的。无意中走到这里,碰上了刚才的情况,我也就没能回去。”
说着,她的脸上也忽地飞起了红云。一想到因为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虽然嘴_已巧妙地应付,心里却不能不感到羞愧。
“你觉得挺好笑吧?”
“不。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柳倭文子说道,“我觉得真有点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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