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奉太子长琴之命来得人间,要搜集人间乐谱做出一支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以震四海八荒的神仙。
太子长琴不知,与槐序一同下界的还有一只修成人形的小黄莺,二人于如画江山中游历,好不自在。
槐序与莺时之间,情之一字生得并不突然,便是在莺时于那个雨夜落在槐序的枝桠间时,情根已然深种。但始终主动的那人是莺时,槐序却似块冰,虽对莺时照顾周到,可总止于礼数,他待她,不似情人,倒似兄妹。
槐序知道让莺时修炼成精已是违背天规,倘或再生出情愫,必定要受到天雷轰顶,除去周身灵根,被打入地狱,轻者受世世轮回之苦,重者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他不怕什么天雷轰顶,拔去灵根,他怕莺时同他一起受苦,他会心疼。
发乎情,止乎礼,他做得极好。他以为二人长长久久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事事皆有变数,而他和莺时之间便存在着这个变数。
在他二人游历之地,有座开满凤凰花的山头,有只小妖自万花丛中幻化而出,目光温暖如三月阳春,是初生的慕昀,原来他竟是一只凤凰花精。莺时亲见他的初生,却头一次知道,原来花精里也有男人。
初来人世的慕昀有些调皮,看到眼前的女子,头一句话竟是:“我们花妖族的灵身旁人是看不得的,你既然看了,便要负责。”
莺时单纯懵懂,只问:“那你说该怎么负责?”
慕昀挑起了她的下巴:“以身相许如何?”
莺时警惕地退后几步:“我有夫君了。”
“没关系,我把你抢过来。”慕昀说得胸有成竹。
莺时吓得即刻御风而去,回到她与槐序在人间的屋舍时,恰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是太子长琴下界提醒槐序,再过得十日,他便需回天上复命了。
只剩十日时间,而槐序只顾陪她游山玩水,要搜集的曲谱却没得几张。
莺时躲在门外,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看见慕昀嬉笑的脸:“若我能帮他,你要不要报答?”
莺时瞪他一眼:“妖精!”
“你不也是妖精?”慕昀敲了敲她的头:“今夜子时去山上找我,我替你寻来百家琴谱,你陪我一年,不过不能让那冰块知道,可好?”
他是询问的口气,却说得斩钉截铁,不等莺时回答便离开,像是知道莺时的决定。
当夜子时,莺时如约而至,慕昀果真让他手下的小花妖们寻来百家琴谱,莺时将琴谱放在槐序的房门口,自己则未留下只言片语,同慕昀走了。
她当时这样想: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槐序上天将琴谱呈上,不过一日来回功夫,她已是可以还了慕昀的情,她与槐序不过分别天上一日,不算太长。
慕昀此人,虽淘气又风流,但相处起来却是顶让人自在的,不似槐序那般对人爱答不理。慕昀把情之一字辨得分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喜欢莺时,明着告诉了她,却又不强求,不过是争来一年时间,给自己一个机会,亦给莺时一个机会。
只可惜,变数在慕昀出现时便已生出,莺时不告而别,槐序将人间寻了个遍,闹出的动静太大,不仅让太子长琴觉察,也同时惊动了天帝。莺时这个本不该成精的异数,自是天上人间也容不得的。
太子长琴亲自下界,要将莺时的灵骨拔去,而槐序早得到消息,赶在太子长琴之前寻到了慕昀。彼时天上残月如钩,莺时早已睡熟,自然并不知晓槐序来过,待得她醒来,却是被慕昀抱着御风而去,苍茫的天地,异常阴沉。
“我们去哪儿?”她问。
慕昀头一回板着脸孔,远处的天边几声惊雷,莺时看过去时,天雷打得更响。
“为何会打天雷?”
“因为有人遭了天谴。”
“是谁?”
慕昀绷紧的面容让莺时莫名有些惧怕,不用他回答,莺时已经感觉到了槐序所受的天雷之苦,她身体里本就有槐序一半的灵骨,焚身之痛,自然感受得真切。
“你的存在,天地不容,槐序违反天条,这是他应受的。”
慕昀话音刚落,莺时身上已生长出翅膀,化回原身,向那滚滚天雷疾风骤雨处而去。霎时间天地颜色愈加深沉,慕昀乃人间花妖,被仙气阻隔,近不得那行刑之地。他隔着重重雨幕望见那只小黄莺,耳边依稀传来她的声音:“没想到偌大的九重天,竟容不得一只小妖,说出来真让人笑话。不就是一身灵骨么,我不稀罕,全还给你们!”
眼前金光闪过,莺时自拔灵骨,堕入无边地狱。
“我死后,倘或能有半根骨头留于人世,定让这天地万劫不复。”
一声诅咒,积累世怨气,凝于莺时的臂骨,流落于忘川河畔,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小黄莺,亦再没有莺时。
五、
原来我只是莺时的一段臂骨,我的身体里有莺时的怨气,能毁天灭地。慕昀费尽心思找到我,打制成骨笛,为的是重聚我的魂灵,让我能再度修成人形。
慕昀爱的是莺时,莺时心心念念的人是槐序,而我只是莺时的一根骨头,爱着慕昀的骨头。
我的梦在莺时灰飞时结束,后来之事如何,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确确实实在奈何桥头看见了槐序,他打破了孟婆的汤碗,说要记得一个人,那个人,我想该是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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