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御子柴被关进了反省房。虽然高层信了「遭受胁迫」这套说词,但爲了帮助院生逃亡而袭击教官却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不过,御子柴根本不在乎这些。在反省房里,御子柴一直抱着头蜷曲在地上。这是第二次,御子柴对自己做出的事情感到无比懊侮。而且这两次,都有人爲此而死。
第一天及第二天,御子柴食不下咽。即使勉强吃了,也会全吐出来。清醒的时候,得承受罪恶感的呵责?,睡着的时候,则会遭受小绿及次郎轮番责骂。
第三天,御子柴在神情恍惚的状态下得知了惩处的全部内容。原本以爲入院期间一定会延长,没想到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一问详情,原来竟是稻见主张「受伤是扭打时造成的意外,院生并无伤害之意。」高层因而从轻发落。任凭御子柴想破了头,也不明白稻见爲何要爲自己辩护。
刚好就在御子柴从反省房被放出来的时期,稻见也出院了。稻见与院长会谈之後,立刻提出与御子柴见上一面的请求。
距离上次相见,已过了两星期。御子柴一看见稻见,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稻见竟然坐在轮椅上。
「大腿四头筋断裂。」
「……治得好吗?」
「医生没说。」
没说的意思,恐怕是希望渺茫。遭刺伤的部位还包着绷带,在裤管底下高高隆起。御子柴几乎不敢直视。
「夏本的事,你听说了吧?」
「教官,你也是来骂我的吗?」
「是啊,没错,我要彻底骂你。你从前杀了一个人,现在又害死一名院生,并让一名教官半身瘫痪。不管遭受多少责骂,也无法抵消这些过错。」
「但……但我什麽也没……」
「住嘴!夏本家里有个母亲,这点你应该听他提过吧?母亲一听到夏本的死讯,马上就赶来领取遗体了。在抵达之前,她已经哭得双眼又红又肿。」
回想起来,次郎也是个一哭就停不下来的人,而且眼皮会变得红肿?这点或许跟他的母亲很像。
「母亲望眼欲穿,每天都在等着儿子出院回家。与儿子重新过相依爲命的生活,是母亲心中的唯一期盼。但如今这份期盼却成了泡影,夏本一死,母亲的人生也跟着死了。御子柴,你必须负最大的责任。」
「别说了……」
「不仅如此,你眼前的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我告诉你,大腿四头筋是站立、行走时必须使用的肌肉,也是运动选手经常拉伤的部位。倘若只是拉伤,只要经过治疗及复健就可以恢复正常机能,但你那一刺,却将这条肌肉刚好截断了。医生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就算动了手术,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行走了。我的脚虽然原本就有些行动不便,但至少还能走路,如今却连走也走不动了。这样的身体没办法继续管理你们,饭碗当然也不保了。你倒是说说看,接下来我该靠什麽吃饭?」
「既然如此,当初你就老实说是被我刺伤就好了,何必这时才来抱怨?」
「就算据实呈报,也没办法让你被关一辈子,顶多只是多关几年而已。你以爲靠这样就能抵销你对夏本及我的亏欠?」
「不然我该怎麽做?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自己犯的错有多麽严重。这两个星期来,我想得脑袋及胸口都快炸开了。若你认爲应该将我判死刑,就这麽做吧。反正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你想死,可没那麽简单。从今以後,你再也别想过平稳安逸的日子。」
「我连死的权利也没有?」
「你必须赎罪!」
「……咦?」
「我之前也提过,既然要做,就别後悔。就算後悔,也无法让事情变成没发生。不准道歉,因爲道歉没办法挽回失去的生命。你能做的事情,就是弥补你所犯K的罪愆。听着,不论理由爲何,只要一旦杀了人,就成了邪魔歪道。就算没有遭受法律制裁,就算社会大众已经遗忘,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邪魔歪道要变回正常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赎罪。你必须努力活着,连死人的份一起活下去。绝对不要选择轻松的道路,你就算是伤痕累累,也必须继续在污泥中挣扎、烦恼、迷惘与煎熬。你必须持续与心中的野兽搏斗,再也不能视而不见。」
稻见的口气虽然平淡而缓和,每一句话却都贯入了御子柴的心中。回想起来,过去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没错,就跟岛津小百合的琴声一样。稻见说出的每一个字,就像那激烈而锋利的旋律,不断刺穿御子柴的胸膛。
「你必须爲自己以外的弱者奋战,你必须对那些在地狱里期待光明的人伸出援手。唯有不断做这些事,才是眞正的赎罪。」
「这种事情……我得做多少次?」
「做到你死的那一天。」
「眞是太荒谬了。这样的人生,还算是我的人生吗?」
「没错,这已经不是你的人生了。别忘了,你曾经夺走他人的人生,当然必须拿自己的人生来赔。」
「我这辈子得爲他人而活?」
「没错,这就是你赎罪的方式。但你可别误会了,赎罪并非义务,而是铸下大错者应得的权利。」
「权利?」
「回归正道的权利。有些人放弃了这个宝贵的权利,眞是太悲哀了。这些人将一辈子无法爬出自己所挖的深穴,一直到临死前心中依然充满黑暗与悔恨。但愿意赎罪的人,将可以获得安祥与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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