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干也以「那女人」称呼自己的母亲时,僵硬的五官底下不知有着什麽样的表情?
「你的身体?难道你认爲罹患脑性麻痒是母亲的责任?」
〈律师先生,你应该知道什麽样的情况会引发脑性麻痹吧?〉
「当然。」
〈从受精到出生後四星期之内,只要脑部受到损伤,就可能引发脑性麻痹。我罹患脑性麻痹的原因,是那女人在怀孕期间吸食毒品。这可是从前的主治医师亲口说的,并不是我胡乱猜想。)
干也打在手机画面上的字数突然大增,但这并不代表他突然变得饶舌。干也的智力与常人相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的心里,有着太多无法对他人倾诉的心事,以及从未获得他人认同的想法。如今这思绪的洪流,终於在手机画面上溃堤。
〈在生下我之前,那女人是个大毒虫。律师先生,你应该很清楚,那女人有吸食大麻遭逮捕的前科。这样的人竟然还妄想结婚生子,眞是不知羞耻。〉
「若不是她结婚生子’你可没办法来到这世界。」
〈你认爲我该感谢她将我生下来?即使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你认爲还是可以活得幸福?律师先生,我想跟你说一件趣事。〉
这种情况下的趣事,通常一点也不有趣,担御子柴什麽话也没说。
〈那女人明明吸毒成瘾,生下我之後却变得非常健康,完全没有出现戒断症状。理由是孩子吸收了母亲体内的全部毒素,你说这是不是很荒唐?这实在毫无道理,医学上也解释不通,但这样的案例确实占了数千分之一。只能算我倒楣,最坏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了。〉
从手机萤幕喷发出来的怒意将御子柴紧紧扣住,几乎无法喘息。
「即使如此,她还是你的母亲。」
〈那种人根本称不上母亲。从我懂事以来,就是高城叔叔及看护师在照顾我,那女人连碰也不肯碰我一下,还老是抱怨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不是她的小孩。〉
「原来这才是眞正的动机。」
〈打从我父亲一被送进加护病房,我就打算杀死父亲,并且要那女人背黑锅了。这麽做不但可以拿到全部理赔金,将来不用照顾父亲,而且可以报复那女人,眞是一石三鸟。〉
眞是可怕的恶魔,御子柴如此想着。
这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就跟二十六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个恶魔将来是否有机会转化爲人?
他是否有机会遇见像岛津小百合、稻见教官及雷也那样的人物?
御子柴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既没有遭到欺骗的不甘,也没有被这样的恶a耍得团团转的後悔,有的只是难以言喻的感慨。
「谢谢你长篇大论的深情告白,但我只想知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接下来?什麽打算也没有。〉
「假装什麽也不知道,让案子以医疗疏失收场?」
〈律师先生立了大功,名气更加响亮,可没有任何坏处。〉
「美津子一旦获释,你们就得两个人过日子。」
〈只是恢复原本的生活而已。我跟她原本就互相憎恨,一直是爸爸在中间当和事佬。但爸爸到头来什麽忙也没帮上,因此就算他不在了,也不会有什麽差别。有了保险金,日子反而更好过了。当然,我还得小心别让我的那一份被那女人夺走。〉
彰一将保险理赔的受益人指定爲母子两人,想必是希望自己过世後两人能够好好相处,相依爲命过日子。直到这一刻,御子柴才体会了彰一的用心。
〈律师先生’相信你也很清楚,刚刚那些对话是无法证明的。既没有录音,也没有影像,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才是杀死父亲的眞凶。不,应该说是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
〈没有人顾意怀疑一个五官做不出表情、无法说话、四肢只有一条手臂能动的人。大家宁愿棺信,像这样的入以定有着五岁小孩般的纯洁洁心灵,对史上的邪恶事物一无所知。没错,每个人都将残障者当成宛如神一般纯净无瑕的圣人。眞是愚蠢。他并没有发现这也是一种歧视与偏见。或者该说,他们假装没有发现。)
御子柴看着手机液晶萤幕,胸口突然产生一股呕吐感,不知是字体太小造成的不舒服,还是恶意太深造成的不舒服。
「看来你完全没有悔意。」
〈我爲什麽要忏侮?我只是争取自己的权利而已。〉
「我的委托人应该也会说出相同的话 了夺回失去的尊严,她可能会跟你对簿公堂。」
〈你还是站在她那一边?〉
「辩护人职务尙未解除。」
〈你想让我变成告被?〉
「这得看委托人的决定。」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将我定罪。〉
「刚刚那案子,一开始不也是如此?」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四目相对。
干也的眼珠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漆黑。
那深邃的黑色,彷佛要将御子柴吸入其中。
生理上的厌恶感,令御子柴不愿意继续凝视下去。
「後会有期。」
御子柴正准备走出休息室,高城刚好走了进来。
「工厂的人都开心极了!哎呀,律师先生,你要走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庆祝打嬴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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