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工作让我轻易地接近了他的妻子。她的办公室,她的书本文件,她的香水牙线备用丝袜,她上锁的最后一层抽屉。我在吸尘器的巨大噪音里跟踪她,偷拍她,一点一滴地拼凑起她的样子。她很美,跟他格外般配,可她似乎并不为他的失踪而着急。她上班下班,妆容精致气色如常,偶尔有个男人来找她,掏出一个纸袋,一递一送之间眼神勾连,指尖交错时她还会露出愉悦的笑容。他都那样了,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我不懂,我趁着换班撬开了她的抽屉,纸袋打开了,我找到了一小袋白色粉末和注射器。
是了,只有她,除了她,没有别人能让他走到这一步。
我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的出行路线,到家之前一定会去暗巷里换下那身靛蓝色的连体工装,我把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藏进衣柜,我不想让他察觉我的去处,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一切摊牌:我告诉他,离开那个女人,是她在害你,害死了你,她还有下一个。他不说话,在沉默里吃完了我之前削好的水果。然后他说:“热死了,我想去洗个澡。”
我解开了他的镣铐,一个小时之后,他消失了,连同我给他的换洗T恤,还有埋在果皮碎屑下的折叠刀。蒸腾的水汽像是他遁入虚无的残响,我拧好龙头,关上卫生间的窗户,没有追出去,心里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滑向了无法挽回的深渊。我没有费心去找他,反正一天之后,他就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面,他们也许吵架了,也许没有,等我窥见的时候,那把刀子已经滑进了她的胸口。
我全权帮他处理了接下来的事情。放在隔壁的垃圾车不算宽敞,装下她娇小的身躯倒是正好,在那之前,我把刀刃拔出来,擦掉指纹,握着刀柄直直切进了她的脾脏,她的胃肠,她的肺,要成为共犯,这是必需的手续。他吓坏了,满手是血,颤抖如无辜的羔羊。
“血……血……血的味道……”他喃喃着,神经质地交错着手指扭紧,我替他擦了,把洗干净的衬衫递到他面前,随手喷上桌面的香水。
我跟他说:“走吧,没事的,这里有我。”他换好衣服,嗅嗅自己的左肩,梦游一般地走出去了,而我又等了一会儿,我得掩盖地毯上的血迹,还得保证他清清白白地活下来,光是清洁是不够的,我想到了一个计划。
要藏起一卷有血迹的地毯,就把它塞到一堆待回收的脏地毯里。要藏起一个被害人,就把她藏到许多个被害人之间。杀人的是我,其他被我杀死的人就是最好的佐证。如果屠杀是从雪松大厦一楼后门吸烟区“遇害”的徐子倩开始的,那就没有人会去查十九楼的办公室发生过什么。
下班时间,人人神经松懈,我成功避开了耳目,放好了尸体,冲进了人群。但我终究还是个凡人,临到头了,我才发现我没办法真的杀死谁,哪怕是不认识的路人甲乙丙丁。我知道我周身染着血,看上去癫狂又夸张,但那些倒地呻吟的可怜人十有八九也不会死。我拼尽全力地表演,只求警察能够来得再快点,而他能够走得再远点,我没想到他能折返回来,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他那么善良,一定以为我疯了,不择手段,残酷冷血。但他推开了我挟持的那个姑娘,他抓住了我的手,轻轻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何来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救了他?对不起我帮他复仇?
对不起我们的重逢,对不起我们的记忆,对不起我们的初遇?
哦,他用我的手、我的刀杀了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对不起。他让我看着他的眼睛黯淡下去,摸到他的肉体逐渐冰冷,感受他的呼吸不再继续,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了,这恶行里有我一份,这才是真正的对不起。
要藏起一个被害人,就把她藏到许多个被害人之间。万万没想到,最后连凶手也一起藏了进去。
我为这巨大的荒谬淌下眼泪,然后大笑出声。
她的秘密
一滴水顺着晶莹的玻璃杯壁滑下来,滴在原木色桌面上,汇入了一小摊水渍。郑确口干舌燥,却又纹丝不动,面前的香草冰沙化成了一杯浑浊的奶油汤。
“喝呀。这个超好喝的。”徐婷用眼神示意他面前的冷饮,见他不动,转而低下头,示范似的自己吸了一大口,她包着吸管的嘴唇晶莹欲滴,是胶原蛋白与新款唇彩的交互作用,衬着背后明亮奢华的镜面墙壁和大丛的鲜花,郑确觉得自己在看新一季少女偶像代言的冷饮广告——夸张的满足,诚恳的做作,天真与诱惑互不相让。“别怕,我请客。”郑确一缩,是徐婷虚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手。
他倒是挺开心能得到徐婷的碰触,母亲去得早,又与其他亲眷失联,他的世界里缺乏异性,女性特有的、较高的掌心温度让他莫名感觉安全。但是等他看着徐婷的脸的时候,那种安全感又消失了。郑确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徐婷也许并不像她看上去那么娇柔,她才16岁,已经经历过早恋、非礼、车祸、流血、死亡,此刻却在沙发上晃着腿,微笑着向他推荐心仪的甜品。那种若有似无的漠然让郑确如坐针毡。
“别说这个了,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说老三家的事吗?”“对呀,怎么,生气了?”徐婷歪一歪头,试探着郑确的反应,浅棕色的瞳孔像洋娃娃一样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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