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郑源晃晃荡荡地走到汪士奇面前,“每天躺着也无聊,干脆提前出院。”
他的头发剃得铲青,侧面一道长长的刀疤,来自一场凶险的开颅手术。他是九死一生的人,他有权利这么任性。
反正不会死的。他想,要死,早在雪松大厦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那天晚上,从汪士奇站立的位置冲到郑源坠落的地方需要五秒钟。
这是汪士奇生命中最漫长的五秒钟。
当跪倒在地板上时他甚至想到了上帝。他是那么讨厌神,但此刻他向神做了最虔诚的祷告。别让他死。他心想。只要他不死,老子保证管你叫爹,每天都叫。
他颤颤巍巍地探出头去,然后,他看见了神迹。
那一刻,月光刚刚冲破云层,糖霜样的柔白瞬间洒满了整个世界。散落在四周的碎玻璃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在窗棂下面,郑源一只手把住了凸起的外墙,而老李,早已经坠落在地面,像一只小小的蝼蚁。
汪士奇一下子哭出了声:“老郑……郑……你……太好了……活着……你没死……我……”
“不是叫你别怕吗。”郑源仰起脸,心跳得很快。他想笑,又想哭,最后决定还是先吼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还不快拉我上去!”
他们终于走到了沉冤得雪的这一天。徐雪松当场被逮捕,因为郑源的手机录音,他毫不挣扎的招供了全部罪行,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台手机在老李坠楼的过程中摔得稀碎,并且,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开录音键。
张焕亲自指认出了小叶被藏尸的位置,骸骨被起出来的时候汪士奇跟郑源都在场,两人一起注视着那个大坑,像是注视着一个深渊,水泥和黄土下面交织着冥冥中无法参透的天意。
“这里……是徐子倩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吧。”汪士奇转头去看郑源,后者面色平静,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重新捡起了什么:“巧合。”他喃喃地说:“只是巧合。”
一个月后,高通广场重建工程启动,那个巨大的螺旋彻底从人世间消失了。新修好的地面铺上了低调的大理石色,就像面前静默的墓碑——小叶的,杜蔷薇的,郑确的,袁佳树的。这一年里,汪士奇受郑源的委托给他们送花。人已经消失,但玫瑰还在,只要花还会再开,活着就总会有希望。
“行了!不说废话,为了庆祝你又又又出院了,咱们出去撮一顿!”汪士奇的声音热热闹闹地插进来,打断了冷清的回忆。他大手一伸,一下子把郑源揽得紧紧的:“老地方,我请。”
“老地方,不是早就拆了么?”郑源锤了汪士奇一拳。汪士奇呵呵地笑起来:“是拆了,拆完还能重建嘛!老子盘下了那个店面,一个礼拜前开的张。”
郑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你不告诉我?”
“跟你说你又该急了。”汪士奇自嘲地摇摇头:“案子是破了,功也立了,但我也闯了那么大的祸,与其让上面为难,还不如自己主动辞职来得松快。”
郑源露出拿他没辙的笑容:“……那边有酒么?事先声明,我可没钱。”
“没关系,老子有的是钱。”
“那走吧……哎,你车呢?”
“卖了。”
“卖了?”
“咳,可能我也不是那么有钱。”
“你好意思让我走着去?”
“那你想怎么去?背着抱着抬着搂着,都行,我不挑。”
“你滚。”
他们的背影渐淡在深秋的薄雾中。
番外篇 长途旅行
高考结束的第四天,郑源躺在一床篾席上发困。
风扇没开,风却是有的,窗口朝北,树的阴影探进屋里来,混着蝉鸣一起,窸窸窣窣一阵,窸窸窣窣又一阵,郑源像是躺上了一艘湖心的船,眼皮忽轻忽重,随时要晃悠到梦里去。
正是这个时候,汪士奇的电话打过来了,郑源的船囫囵翻了过去。他甩甩脑袋,气急败坏地勾起听筒。
“干吗呢,这么久才接。”汪士奇的声音理直气壮,郑源莫名有了自己理亏的错觉。“没干吗,睡着了……”他含含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分数出来了?”
“哪那么快,你以为期中考啊。”背景里的声音乱糟糟的,汪士奇扯着嗓子硬是盖了过去:“喂,没事就出来玩一趟,我在火车站,你一点前到就行,记得带上……”
电话那头更吵了,郑源不耐烦的拿远了些,也冲着听筒吼了回去:“行了知道了,你等着我先滋泡尿马上就来。”
路过客厅,他瞄了一眼躺椅上醉成一摊泥的母亲,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转而留了张纸条在酒瓶下面。
等郑源迷瞪着眼睛晃到了候车大厅才明白过来汪士奇约在这里见面的意思——对方背着个登山包,帐篷、睡袋、防潮垫、手杖一应俱全,就差没在胸口红漆标宋印上“远足野营”四个大字。郑源低头看看自己的老头衫和人字拖:“……你去吧,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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