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没有反应。但她也没有离开。
一瞬间四周的游鱼、珊瑚、花和水草,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她,中间隔着大片的、蓝得令人心悸的海水。
歌声也停歇了,一片沉默。
不祥的沉默。
她转过身来。
罗宾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结,凝结成冰,几乎要将他血管涨裂。
她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雪亮的匕首,发出刺目的寒光。殷红的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渐渐染红了海水,终于将一片深蓝尽数变为绯红。
红色的海洋包围着他俩。
如电光火石般,罗宾明白了:为什么她欲言又止,为什么她不愿再说下去。
她死了。
原来她竟被杀。
带着致命的伤口,带着仇恨与隐痛,沉沦海底,不见天日。
她竟是一个冤魂。
歌声又起,幽深、迷茫、飘忽,若有若无。
她忽然展露笑容。
是一个凄艳的微笑。这笑容仿佛也有颜色:是轻的泡沫的蔷薇色,残的胭脂的浅绛色,热的鲜血的殷红色。
红色的海水,黑发的女人。匕首插在她胸前。她在微笑。
微笑着,面对着他,缓缓地往后逝去。缓缓地沉落于海的更深处。渐远,再远,终于坠入一片深红,再也看不见。
深红的海底,只余罗宾一人。
渐渐他觉得无法呼吸。
第十三章 公寓
罗宾在几乎窒息的瞬间醒来,用力甩开不知什么时候压到脸上的天鹅绒靠枕,平躺着喘息了一阵。深呼吸使他很快平静和清醒了,可心中仍十分郁闷。回忆刚才的噩梦,罗宾觉得非常不安,睡意全无,他转头去看那画像。
黑暗中看不真切,可是画中人的眼睛隐隐透露光彩。
罗宾自软榻上起身开亮了灯,房间里的一切立即笼罩在一片温暖宁静的柔和光线中。再看时,那双眼睛的光亮却消隐了。
雷蒂在海底沉沦的样子仍萦绕在罗宾眼前,他觉得胸口犹有一丝疼痛。
“雷蒂”,他轻声地、怜惜地说道:“我没想到你如此不幸。”
他的目光抚过她的脸,比灯光更温柔。
可是画中的雷蒂是安详平和的,脸上似笼罩着一层光辉,无论如何不象一个屈死的孤魂。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啊,这只是一幅头像!脖子和肩膀以下并没有画出。在安东那个时代,人物画只画头部的并不多。
以安东对雷蒂的热爱和熟悉程度,他对于描摹她的身形应有相当的把握。
一个人多年苦恋另一人,必是将意中人从头至脚、容貌身姿、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都反复思量不知多少次。
以罗宾对男人的了解和对女人的经验,一个男人若喜爱一个女人,对于她的身体与灵魂是同样迷恋的,二者密不可分。她的一双眼睛固然令人如痴如醉,可她曼妙的身姿与优雅的仪态也足以使人无法忘怀。
何以他不画出她全部的美?
是从艺术的角度出发,为了突出她眼睛的神采?
是从个人的记忆来捕捉某一瞬间,记录印象中感受最深刻的这个表情,从而忽略了表情以外的东西?
是认为这张脸孔已足以反映心上人震撼人心的魅力?
是有意无意中不愿让人欣赏她的另一种美,而要人集中体验她的灵性之美?
或者,也有可能……
一个胸口插着匕首、流淌出鲜血的女人,他不忍将她的惨状画出?
罗宾觉得全身肌肉紧张,这个想法令他兴奋,无来由地相信这个看起来毫无根据的推论。
是的,看她的脸,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睛,是一个正值妙龄的美貌佳人濒死时令人惊艳的回光返照。将死之前的一刻,回忆浮现,爱恨交织,思潮如涌,她所有的美丽在即将飘散前最后的凝聚。
所以才有这样复杂动人的神采,勾魂摄魄的魅力。
那是生命最后的光华,如同夕阳将沉,灿烂到极致。
罗宾头脑中一团纷乱,莫名兴奋又焦躁不安。这是他所熟悉的一种状况:每当思考一个难题到关键时刻,即将想出答案的那会儿,就会是这样。那么,这种种猜想,是要导出一个什么答案呢?
这团乱麻的线头在哪儿?
罗宾苦苦思索。
突然,灵光一现。
他不忍画出她受伤流血的身体,但却无法抹去她临终时的影像。这影像在他脑海中刻下烙印,日夜将他折磨,终于逼他拿起画笔。他画下了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但有意略去了悲惨的景况。于是这幅画只有人物的头部,肩以下的部分,画家刻意回避了。
这当中似乎隐藏了一个谜底,关于雷蒂的死因。
啊,当时安东在场!他在场,目睹她的死亡。
甚至有可能,她在他怀中死去,仰望他的,就是画中这副脸孔。
罗宾为这一想象所激动,他立即动手将画像取下,跪在地毯上,将画抱在怀中。这个样子十分滑稽又古怪:一个英俊的男人,在深夜的房间里独自半跪着,温柔地搂着一幅画像,就如搂着他深爱的情人。
可是,奇迹出现了。
那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她躺在他怀中,他俯视她的脸,这张脸有一种奇异的美,令人心碎。他几乎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体偎在自己胸前,她的长发贴在他的脸颊,耳边传来她痛苦的低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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