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方一阵沉默,趁这个机会,我略微清了清嗓子。
“我想母亲是担心,要是我努力到一半,之前树立的目标消失了怎么办,如果我的梦想在空中分解了会怎么样。”
“你母亲得的是癌症吗?”
“是白血病。最后演变成了肺炎,很快就过世了。”
“嗯……”我听到她发出了轻声的叹息。“空中分解啊,确实有那个可能性呢。能飞起来固然好,可到时候就不知道该在哪里降落了吧。燃料也不可能一直都保证充足啊。”
她颇有些感慨,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
“……不,抱歉了。我的事无关紧要啦。还是来谈谈您吧。”
气氛太过沉寂也不好。我马上换回话题,又重新说起了她职场的情况。
顿时她的情绪骤然高涨起来,气势汹汹地开始数落起了各种不平和不满。
“哎呀真的是啊!都是一群笨蛋,搞得我心情这么糟糕。”
情绪激昂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想,不如再给妈妈打一回电话试试吧。”
“是啊。”我给予了肯定。
以此为信号,我们双方都感到,交谈差不多该就此结束了。
“下次说不定我还会打电话过来,到时候还要找你陪我聊哦?”
她带着彻底净化了的语气说了一句,最后道了声“告辞”,便挂断了电话。
我喘了口气,看样子总算是软着陆了。
就结局而言,自杀劝解的成功与否,关键还要看对方对于现实的错误认识究竟有多深。自杀动机中排名第一位的是健康问题,第二位是贫困,第三位是家庭问题。无论哪一种,都绝非一个电话能够解决的事。
那么咨询员该怎么办呢?只能靠欺骗了。我觉得,更有效的防自杀对策应该是信仰。正如卡缪大师所说的那样,要拯救自杀意愿者,除了令其对某个事物产生盲信之外别无他法。我在这一年间学会了这一点。同时我也学会,既然当不成宗教领袖,那就只能当个骗子了。
我放下话筒,站了起来,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分配给我的那部分轮班时间早就过了。
在同一间房间里,有两名女性志愿者还在继续通电话。不能打扰到她们。我静静地打开更衣箱,取出了背包,什么都没说就走出了事务所。
我倚靠在电梯的箱壁边,闭上了眼睛,记忆宛如走马灯般回放了起来。
在那起不祥的事件之后,已经将近两年过去了。
无罪判决下达后,大学很快就送来了允许复学的通知,不过我还是办理了休学手续。感觉是不可能再回去了。
家人让我去跟他们住在一起,但是我拒绝了。因为一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来,在拘留所接见的时候,他们那种冷漠的目光。想起他们那种就像看到了一只大蛾子般,充满了厌恶感的眼神——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已经到一楼了啊。
我走出了事务所所在的杂居楼,感到肚子饿了。就算回到公寓去,冰箱里也是空荡荡的吧。还是吃点什么再回去吧,想着我便走进了相隔三幢楼房的一家关东煮店。
刚穿过门帘,就是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只有周五的夜晚是这样,各个桌子旁的座位都坐满了工薪族。我走到里面,坐在了柜台前的座位上,随意点了几样东西。虽然钱包里比较冷清,不过只要东西不贵还是没问题的吧。
关东煮就是这里的招牌商品,感觉是静冈风的,浸在黑色的酱汁中,堪称绝品。撒上些鲣鱼末,拿起一串鱼肉山芋饼吹几下塞进嘴里,在烫伤之前间不容发地灌上一口啤酒,顿时便涌起了一种切实的感受,啊啊,今天一天终于也结束了啊。
(……回归社会啊)
我刚一放松心情,这四个字就重重地压上了心头。
不过,怎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从案件发生到首次公审的半年间,在媒体主导下所进行的信息灌输,效果实在是太强大了。
前所未有的凶残罪犯、冷血无情的杀人鬼、平成年间最疯狂的精神变态者。一个自称专家的人评论称,这种精神扭曲是幼年时期遭受的虐待所导致的,而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父亲更是将事态进一步扩大。
可是尽管煽动得这么厉害,关于此案的结局却鲜有报道。不管什么案件都是这样,对于大众而言,最令他们感兴趣的部分就是逮捕罪犯的瞬间,之后就会在转眼间平静下来,到了纸面上的内容也会变得非常少。
所以即使知道了凶残的罪犯被逮捕,也没什么人知道审判的结果。然而唯有信息的碎片还会堆积在记忆中,音羽这个名字总会令人忌讳,总会令人不由地感到害怕,总会人不由地厌恶。这种朦朦胧胧没有实体的恶意,不知多少次阻断了我的出路。
纵然证明了我是无罪,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绞首小丑没有被抓住,受害者家属的怒火也无法平息。调查机关连抱歉都没有说一声,更没有支付什么补偿金。一切仍处于不黑不白的混沌之中,我被逼得只能如此生活下去。
每天都是不进不退地渡过。靠着最低限度的租金,我一天天地苟延残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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