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清水,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实人,有些胆小。”
“钻牛角尖的老实人才可怕呢,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酒水送来了,在座众人开始变得愈发喧嚣。
小岛斟满酒,陶展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流经喉咙,在体内扩散开来。就在他细细品味这种感觉时,突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告诉警察。当警察盘问到被害人的物品时,陶展文回答,徐铭义将所有物品都整整齐齐地收在书架、衣柜以及抽屉里,只看外表,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会放在哪里。
他急忙走向放置电话的柜台,接通了福田刑警的电话。
“他的手提保险箱里应该有三本黑色皮面的账簿,我只记得这些,此外还有什么就不清楚了。先前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没想起来。”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身后原本高谈阔论的记者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很有参考价值。”听筒里传出福田刑警的声音,“谢谢,若是再想起什么,请联系我。”
黑皮账簿的事情陶展文真的已忘得一干二净。以前是不会这样的——这让陶展文深深觉得自己已然老了,不禁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寂寞。然而他又转念一想,这并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以前整日都保持在紧张状态之中,如今却不同。自己已经远离那种习惯二十年了,再说那些账簿应该已落入警察手中。
陶展文并未将徐铭义给自己看的威胁信告知警察。他并非忘记,而是故意未说。他相信,写出那封信的人是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他还担心,倘若过度重视那封信,反而会致使搜查偏离正轨。警察想必早已将信没收,作为重要的线索之一。事到如今,再提及那封信并不会为其增加丝毫分量。
陶展文回到小岛身旁,空酒碗已被重新斟满。他端起酒碗,凝视着碗中淡黄色的液体——那样一丝不苟的老人为何会被杀?又是被谁所杀?
“说不定只是窃贼干的。”身后有人说道。
“这样说或许对死者不敬,但若只是窃贼干的,那也太叫人失望了。其中必定另有隐情。老头子那么有钱,又放高利贷,听说他性格也很古怪,毫不妥协……若是没有隐情也太……”
这个声音恐怕代表了所有在场记者的心声。
“岂有此理,警察保密得太厉害了,什么也不肯透露。”也有人愤慨地如此说道。
“我去趟警署。”小岛看了看手表,站起来。
陶展文和小岛一同来到了走廊。
“小岛君。”陶展文说道,“我并未将徐铭义和吉田之间的关系告诉警察,因为我只听你说过,并未亲自确认。此案说不定便与吉田有关。从协助搜查的意义上来说,或许将此事告知警察较为妥当。你最清楚徐铭义和吉田之间的关系,能否由你向警察说明此事?”
小岛默然不语。
“我想这样是最合适的。”陶展文再次说道。
“这个……”小岛欲言又止,“其实很大一部分是我的猜测……”
“算了。”陶展文说道,“你自己决定吧!这个问题全凭你的判断。总之,我今后不会将此事告诉警察或是其他任何人。”
陶展文很清楚小岛为了调查吉田付出了多少努力。眼下,在对吉田渎职问题的追查上,他倾尽了自己年轻的热情,即使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也从未屈服。可以说,与吉田有关的情报是小岛重要的财富,而且是尚未完成的财富。要将尚未擦亮的明珠直接公示于众,对小岛而言是难以忍受的。陶展文完全理解小岛的心情,他之所以悄悄在走廊里对小岛说出那番话,其实是为了令他安心。因此,在陶展文看来,小岛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感激神色实属意料之中。
至于警察是否能够掌握徐铭义与吉田之间的关系,还是个很大的疑问。吉田之所以选择徐铭义负责洗钱一事,应该是认可了老人的守口如瓶和小心谨慎。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轻易外泄。但换个角度考虑,连小岛都能抓到很切实的线索,作为警察机构理应不会一无所获。在陶展文看来,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只不过,他从小岛身上感受到了充满人性的深挚情感,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坚持,他希望尽可能帮助小岛实现心愿。那几本黑皮账簿现在应该已经落入警察手中,陶展文在心中祈祷,希望账簿不会挑明吉田与徐铭义之间的关系。
陶展文回到店里,只见记者们仍在大声喧哗。一名记者用铅笔在草纸上潦草书写,说道:“《放高利贷的中国老人遇害》——这个标题不错吧?”
“太长了。”有人说道。
“‘高利贷’不能省去,‘中国人’也一定要保留……‘华商’如何?”
“听起来好像外贸商一样,感觉不怎么样。”
“《腊月的惨剧》呢?”
“我在圣诞节前是不会用‘腊月’这个词的。”
说着两名记者走出了店门。与先前相比,店内显得冷清了许多。
“各位,”陶展文说道,“可否不用‘高利贷’这个词?改用‘经营公寓’怎么样?虽然有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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