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他自然而然地便经常窝在三张榻榻米大的小屋里,躺着看看书,无聊了就出门信步闲逛。
连续打了三个哈欠后,陶展文对厨房里的健次说道:“小岛君也是个直性子的人,我总觉得,他到最后可能会被逼无奈使用拳法。”
“我看小岛不行。他要么因一知半解吃亏,要么就可能半途而废。”厨房里的健次答道。
“才怪!小岛可是很棒的。”陶展文说道,“小岛君是我最好的弟子,至于你这样的,不好意思,只能算是留级生。”
被视为留级生的健次却愉快地笑道:“他若是对上叔叔,肯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陶展文的个人经历非同寻常。他原籍陕西,这在华侨之中并不多见。自幼在曾是官吏的父亲的任职地——福建长大,年轻时留学日本,学习法律,高中和大学都在东京就读,因而说得一口标准的日语。他曾回国待了几年,其后不知为何又重返日本。有人猜测,他可能是因过于深入政治运动而致心生厌烦。总而言之,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居住在日本,最后娶了一名日本女子。他的父亲是一位有名的拳法家,所以他自幼便开始学习拳法。直到现在,他每天清晨仍会早早起床,在庭院里练习拳法,以之替代体操。大约五年前,当时陶展文还住在中山手大街,一名住在隔壁公寓二楼的大学生目睹了这种神奇的体操,不禁大感好奇。最后,他敲开了陶展文的房门,恳求学习拳法。那名大学生正是现在的《中央报》记者——小岛和彦。因此,直至今日,小岛在陶展文面前仍会行弟子之礼。
拳法是陶展文自幼习得的功夫,厨艺则是在不经意间掌握的,可谓自成一派,既非南方菜系,亦非北方品种。除此之外,陶展文还对中药颇有研究,如今已是名公认的出色中医。但妻子节子并不相信他的医药知识,因为她已喝过无数苦涩的中药,简直像泡在了药罐子里,但间歇性腹痛却一直无法治好。节子深信,华侨们之所以将陶展文视作名医,完全是被他强健的身体所欺骗了。
“唉,出去走走吧!”
说着陶展文走出了三张榻榻米大的小屋。
东南大楼的地下室,除了锅炉房还有小餐馆、茶室、理发店、寿司店、烟草柜台,等等。或许因为大楼的持有者是造船公司,地下室给人的感觉也像是在船舱里。涂得厚厚的油漆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与锅炉的热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仿若水手的气息。而且,还有一家名叫“猎户座餐馆”的小店因地制宜,模仿船舱装上圆形窗户,并装饰上救生圈。陶展文在这里开店已整整十年,一直闻着这种仿若水手的气息,有时也会感到厌烦。平时倒还好,仔细想来,似乎每当心情不快时,他便会心生厌恶。这种间歇性的发作倒是与妻子的腹痛有些相似。
陶展文晃晃悠悠地来到走廊里,目光停在“猎户座餐馆”的圆窗上,心中感到一阵不快。陶展文暗想——看来今天心情不佳啊!心里似乎还很在意小岛的事情。小岛为了揭发地方政客吉田庄造的非法勾当,正在努力展开调查。但吉田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倘若贸然对其出手,必定极为危险。陶展文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爱徒小岛不至于用到他所传授的功夫。
“您要出门?”“猎户座餐馆”的主人站在店前,温柔地打招呼道。
“没事出去逛逛。”陶展文尽量面带微笑地回答。
自己不应该把对圆窗的不快发泄在秃头身上,更何况这个秃头是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必须静下心来——应该下下围棋。想到这里,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围棋对手的面孔。
大楼正门的收发室里坐着的是一个长相棱角分明的男人,看来亲爱的围棋对手——善先生并未值班。保安室位于二楼。此刻,善先生刚好正坐在那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背靠着墙阅读周刊。
陶展文向他邀战。善先生看了看手表,说道:“我必须在三点半换班,只能陪你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棋。”
“一个小时就足够了。”
说完,二人立刻摆好棋盘开始较量,落子速度惊人。
一如往常,二人在短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时间内分出了胜负。陶展文胜。
随后,二人急匆匆地各自点了根烟,争分夺秒地展开了第二局的较量。
第二局仍是陶展文胜。
“不行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善先生咯吱咯吱地搔着头发稀疏的脑袋,口中嘟囔道。
保安室与开水房相通,中间的门一直四敞大开。若是哪间办公室没有安装煤气设施,女职员或勤杂人员就会来开水房借用。
第二局下完,快马加鞭的二人终于停下来稍事休息。这时,一名年轻的女职员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大叔,我用下煤气。”
“用,爱用多少用多少。”善先生的语气颇为粗鲁,或许连吃败仗让他有点心烦意乱了。
“等等,能否让我看看你的罐子?”陶展文注视着女职员提在手中的方罐,开口问道。
“这是中国茶。”说着,女职员将罐子递过去,只见商标上印着观音端坐云头的图案。
“哦?是铁观音啊!你们办公室喝的茶真奢侈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陈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