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以前的自己是开心的,生活本该如此,上学、长大、工作、恋爱、结婚。一个姑娘,长相尚可,脾气相宜,互不厌烦,家世相当,就是门好婚事,可自从见了瑛瑛,我在刹那间推翻了累积二十多年的感官认知,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她是我用整个生命去刻画的形象,唤醒了潜伏在麻木的皮层下涌动的滚烫的血浆,我在那刻才感受到最真实的自己,本我的能量无限地爆发,壮大到一个人迹罕至的高度,我站在这个高度上,自由就像眼前飞舞的蝴蝶,可以随意抓取,这种感觉让人上瘾,由奢入俭难,你说,我还会自甘堕落到重与你们为伍吗?所以,你们所谓的回头,我做不到。
我的痛苦来源于不断地追寻她的下落,但到了她的家乡,她的故居,我却释然了,她老了又怎样,死了又怎样,我所爱的水家大小姐,是永远活在照片上的一个意象,停留在最当年最灿烂的时刻,热烈地绽放在盛世年华里,超越了空间和时间,已经存在了,又何必去找,我在心里为她构建了一座丰碑,也为自己凿了一座墓窟,从此,便可日日焚香祝祷,了无牵挂。
也许再过几天,我就可以从浑浑噩噩中走出,神清气爽地和你重回校园,以为一切都圆满了,我找到了她,她的美好、无暇和幸福与我融为一体,我也将是美好、无暇与幸福的。但是,我却从王教授那里知道了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彻底击垮了我。
他来找过我,在你不在的时候,你到了水云镇一直很忙碌,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邀我去他的房间,请我喝了杯好茶,挂心于我的精神状态,当我告诉他一切将重回正轨时,他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我知道他是真心关怀我。一个学生打来电话与他进行学术探讨,他独自去了阳台。
我在了无生趣中,发现了一个木匣子,好奇心驱使我打开,没想到也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里面是发黄的民国时期的旧报纸和几本厚厚的笔记本,这些笔记本有的是日记,有的是剪报。我翻开一本剪报,发现是一些日本当地的新闻和与水云镇有关的报道。
从日本报纸上的汉字中,我拼凑出一个家族的概况,王教授对这个叫“清水”的家族有着浓厚的兴趣:《清水家第七间全国连锁超市开业了》、《清水家族还实行严格的封建家长制吗》、《被称为“黑暗”家族的清水》、《清水极力封杀家族畸形儿的谣传》……我依稀记得他曾托我治疗一个叫黎璃的女生,而她的精神问题正来自于一个日本女孩清水沙也加,这个姓氏是偶然的吗?我想王教授不大会因为她才开始关注清水家族,还投入了这般精力。
水云镇的报道就很一般了,这个小镇上一开始有日本人被杀的新闻,后来因为封锁消息,这种新闻也少了,王教授搜集了一些做成了剪报。他是知道水云镇的,为什么当初却表示对瑛瑛一无所知?
我继续翻看到一期关于报道沙也加被害的新闻,里面有她的照片,当我看到这张油墨印出的照片时,整个人都震惊了!她竟和瑛瑛一模一样!我说不出当时的感觉,兴奋、惋惜、迷惘、困惑、无助……我心中的神灵刚供奉起来,就得知天使尚在人间,而又成了转瞬即逝的空白!我抑制不了心中的激动,夺去王教授手中的电话,让他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王教授知道我发现了他的匣子,看着我迫切又怒气冲冲的样子,静静地吸完一支烟,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埋藏在他心里很多年,从未见得光明。
在他还是孩提的时候,他的祖父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外出,少则一月,多则半年,祖母从不过问,家里人也只字不提。七八岁的年龄,最是缠人讨嫌的时候,一次祖父又要出门,他闹着同去,祖父无奈,带他饶过一座叠翠的山,跨过一条急湍的河,来到了一个木头小屋子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水瑛,五十岁不到的妇女,是个疯子。
祖父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也在这个小木屋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暑假,这个妇人对他而言,沉默寡言痴痴呆呆,总是孤独地看着天空,只有见到祖父的时候,才会露出温和的笑容。但他觉得她极美,比他的母亲还美,即使他的母亲正值风信年华。
祖父对她的经历缄口不谈直到去世,他默默接过祖父的义务,每年都要来这里照顾水瑛,陪她说话、散步、看鱼看鸟、听雨水从屋檐落下的声音。那时他的祖母还健在,在将要离世的时候,告诉了他关于水瑛更多的事。
祖母说,祖父在教书的时候和水瑛恋爱了,但是遭父母阻拦被迫分开,后来她草草结婚,生下一双儿女。日军侵占南京后,不久攻入水云镇,那天她正带着孩子在娘家,一小队日军占领了水公馆,因水老爷一句怒骂,得罪了为首的长官,一声令下,日军便在水公馆大肆杀戮,男丁一律用刺刀挑死,妇女皆遭蹂躏后枪杀,水瑛抱着四五岁的孩子躲在阁楼上,将孩子藏在床下,暴露了自己,六个日本兵将她*了,本来蜂拥而来了更多的禽兽,但因战势突变首长急招,他们只得败兴而归,匆忙中留了她的活口。
祖父在事后慌忙赶至,帮工正从水公馆中搬运尸体,镇上的僧侣围在运尸车旁咿咿呀呀念着往生咒。他进了公馆,血水染红的地面像泼了一层红油漆,横七竖八地还躺着几具没来得及收拾的残尸。到了阁楼,见到衣衫褴褛已经痴傻了的水瑛,下体的血将床单都浸透了。他嚎啕大哭起来,连滚带爬地抱着水瑛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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