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看了看时间,又到十二点了,我打开邮箱,有几封购物网站优惠信息,并没有黎璃的来信,我删掉垃圾邮件,关上电脑,想着今天终于可以睡个早觉了。
☆、4
一连好几天我都在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这种不被人打扰的感觉简直是一种馈赠。清晨的阳光有些稀薄,鸟声啁哳,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刚翻了个身,手机里提示又有新邮件了。
只得穿衣去开电脑,虽然现在天气冷得有些晚,但十一月的气温还是不容小觑,我披上珊瑚绒睡衣,嘴里叼着牙刷,瞥了一眼邮件的字数,呵,算是一封长信。与其说是在找我派遣苦闷,不如说是迫不及待地要给我讲新环境的见闻,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可读性的故事情节。
“我从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现在时不时跟您说一些自己的所思所想,也算是一种对生活的记录。好几天没有联系您,是因为按计划第二天去参观了小镇,这里真的是非常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特别是那种想过有滋有味小日子的人。我向当地人问了路,徒步到了城墙,这个小镇实在不大,只要有脚力,哪里都能走着去。城墙里面是护城河,虽然是死水,却很清澈,唉,提到‘清澈’两字,我又想到沙也加了,她名字的中文意思,不就是‘清澈’吗,算了,不提也罢。
城墙是明朝成化年间建造的,保存还不错,但是现在不大想跟您谈风景,因为我在小镇上看到了一些特别之处——这里的日本人很多。当然日本游客在中国也不少见,但是在一个连中国人都没有开发的小镇上,几个日本游客就显得有些突兀了。他们用英语问路,当地人也听不懂,这时候来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也是个背包客,很大方地用英语为他们指路,可是这几个日本人的英语实在是笨拙,说得连我都听不懂,看那个男孩挺为难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主动过去用日语与他们交谈,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我是日本人,开心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我不过是日语系毕业又在日本做了一年交流的中国人,虽然如此,还是为他们解了燃眉之急。我提到这事,是因为这是我出事以来,除了您以外第一次主动跟别人搭话,希望这对您分析我的病情上有所帮助。
那个男学生的笑容很阳光,日本游客走了后,他主动提出要请我喝咖啡,说什么这个小镇知名度不高,能选择到这里旅游的人都是很特别的人,想与我聊一聊。我平常就反感这种主动搭讪的人,不熟的人能聊个什么,就婉言拒绝了,不过事后有些后悔,因为相由心生,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心眼儿也不会太坏,也许是我多想了。
回到公馆见到女佣推着水老太晒太阳,哦,忘记告诉您了,我住在水公馆,听说原来是个大家族,后经战乱子孙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这个水老太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这份祖业了。女佣这些天才跟我说上两句话,第一句是要收房租,第二句说要我天黑别乱跑,这个小镇不是很太平。我看着她的脸才觉得不太平,阴森森的一天到晚都没有笑容,而且眼神古怪,看人的时候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来回两遍,瞅得人发瘆。
好了,就先说到这里吧,清晨的阳光不错,昨晚熬夜看了两部电影,现在要去补觉了,回聊。”
我看她的情绪越来越好了,跟我说话也不再拘谨,睡眠也渐渐走上了正轨。我没有时间给她回信,因为今天和彭煊有约,马上就要出门了,无意间再一次瞥见信中描述那个男学生所用的词汇——阳光,不觉在心里冷笑了两声,有多少笑容都是装出来的,你可知道他们背后装得辛苦。
☆、5
“彭博士您好,还记得前日信里提到的那个男孩子吗,如果您不记得了,我帮您回忆一下,就是那个笑容阳光的大学生,昨天我又遇见他了。
那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了,我一般到楼下和白阿姨一块吃饭,就是那位佣人阿姨,她说自己姓白,全名我也懒得问,想她冷冰冰的样子,问了也只会换个白眼吧。我交伙食费,她做饭,江南这边的饭菜太清淡,我到现在还不太适应。吃饭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静得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吃完后她再盛上一碗,夹些菜给白老太送去。主仆二人也不大说话,她放下菜就关门走了,过一会儿再进去收盘子。
哦,扯远了,言归正传,那个大学生推着辆山地车,挨家挨户问着什么,我刚要下楼吃饭,一抬头就看见他了。
现在我的话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可能是因为您会给人一种少有的安全感,而以我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跟其他人正常交流了,但内心还是充满着倾诉和渴望被他人所知的欲望,日本有一句名言,理解されるということは、一種の贅沢である,能被别人理解,是一种奢侈。我没有信心得到别人的理解,但我莫名且坚定地认为您是值得信赖的,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抛却了您的心理学博士的身份,而只作为一位我尊重的朋友,纵使我们素未谋面,对您的年龄和阅历也一无所知,但我还是有种预感,将来的某天,我会在某个地点,以万分之一的几率认出您来。
好吧,不自觉又说了很多话,还是回到那个男孩身上,他当时正在敲门,我从二楼的红木楼梯懒懒地往下走,白阿姨一开门,正午的阳光和他的面容就一起印在我的眼睛上了,大片大片的初冬的金色倾泻在地上,他一脸笑意,穿着长灰色大衣,围着灰蓝色的羊毛围巾,发尖上有阳光在跳动,将有些蓬乱的发丝染成了金黄色,而脸庞又是温暖亲切的,我一时间忘了挪动步子,卡在楼梯中间,像在看一张明信片里唯美的侧影,又像在欣赏油画中冷中寓暖的丰富色彩。他呢,倒是没认出我来,屋子里光线太暗,我又站得高,而且一副刚起床蓬头垢面的邋遢样儿,身上胡乱披着一件毛毯,趿拉着人字拖,现在想起来还想缩成小虫子钻到地缝里去。刚要转身逃走,白阿姨冷冰冰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了:‘黎璃,下来吃饭。’一边像在回答他的问题:‘水家是个大姓,也是水云镇名称的来历,整个镇子多少都沾亲带故的,你要找的人,不见得就在水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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