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住在水公馆,是巧合吗?”
“他们有贴招租的启示,我在网上查到的,我不喜欢住宾馆。”
“你已经工作了,看起来还像个学生。”
“我研究生毕业前已经找好了工作,留在本校日语系任职,最后一年争取到一个去日本交流学习的机会,结果刚回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虽然已经到学校报到了,但觉得自身的情况还不适合工作,便请了假来这里放松几日。”我见着他,话就多起来了,不过这么一算,我比他是至少要大上三岁的。
他点点头,并没有细问,又转回到水公馆上:“街坊说水公馆里还有个老太太,是吗?”
“嗯,是的,但是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卧床休息,我并没有跟她说上话。”
“那个有点凶的女人是……”
“是个佣人,姓白。”
“哦,楼上是不是还有一名租客,昨天拜访的时候碰到了。”
“……是……不过已经搬走了,搬走了……”我搪塞道。
“这么快……”他若有所思。
“你找水老太有什么事吗?”我还记得你的嘱托,不忘问上这么一句。
他这时却敛了笑容,望着我说:“这个小镇的历史你还不大清楚吧。”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扯到水云镇的历史上,这个命题就有些大了。
他喝了口饮料,润润了嗓子,低沉道:“水云镇在1937年的时候遭受了一场浩劫,日本人血洗了整座镇子,县志上记载,水公馆四世同堂三十余口人全部惨死,只有一名年轻女子经抢救后得以生还。”
“啊!”我一惊,险些碰翻杯子,从未想过水云镇经历了这等惨烈的往事,半天才嗫嚅道,“你是指南京大屠杀……”
“对,就是那一年,这里离南京很近。对于日军的劣行,大家往往只记得南京大屠杀,事实上,他们在全国各个地方都有过惨无人寰的屠城杀戮,常常是一夜间,整个村庄和县镇就成了鬼哭狼嚎的空城了。”
“我知道,但是,这和水老太有什么关系吗?”
他垂下眼睑,嘴角抽动了一两下,几次欲言又止后,才缓缓说道:“我怀疑水老太就是当初水公馆唯一的幸存者。”
“天啊!”我再一次叫出声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是经历了怎样炼狱般折磨啊,我不敢想象,在她面前,我简直懦弱成了一把灰尘,一点挫折就坍塌了全部意志,而她在比我年轻的时候就目睹了全族的惨死,身受重伤还能坚强活到现在。
谢之明叹气说:“这也是我的猜测,所以才想进水公馆一问究竟。”
我想了想道:“水公馆当时确实受了重创,无论她是不是县志上记载的那个女孩,她姓水确是事实,老人家只想安度晚年,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你提起几十年前他们家族的伤痛,真的会打扰到她吧。”
谢之明郑重地点点头:“是的,我原本认为在研究小镇的历史上加上一段人物的采访记录会给论文增彩,这么想来,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
我心里有些担忧,试探问道:“你仇恨日本人吗,那我是主修日语的,你不会有偏见吧。”
他笑道:“你也说了这是偏见,我只仇视日本的军国主义,怎么会连日本平民和学日语的中国人都仇视呢,那我也太不开明了。”
我放心道:“是的,看样子小镇上的人也是对日本人没有敌意的,不然这里随处可见的日本游客就解释不了了。”
谢之明应道:“是的,几十年前的事,记得的人一个个都死了,现在小镇上的人,很多是从外地迁来的,并不了解这段历史。长江流经这里,盛产一种很好吃的淡水鱼,估计这个吸引了日本人吧,这也是我听当地人说的。”
我用小匙搅着咖啡,激起的水纹形成美丽的图案,他的语调一直温和充满磁性,像在拉奏一曲古典乐章,虽然我们谈的话题不算轻松,但并不影响我感受他的气息,一种朝气、明朗、责任感和上进心的品质,将我的脑袋开了一个小口,放出了不少乌烟瘴气,让我在满满的正能量的包裹下得以安然数个小时,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到健康的力量,这比我吃安眠药入眠来摆脱抑郁有效得多。
后来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本还想问问他的家庭和感情,但他接了个电话后就急急忙忙走了,留了一百元让我结账。这么着急还表现出绅士风度,我对他的好感绝不是没有根据的。这一百元留在钱夹,没有花出去,算做个纪念吧。
今天说了好多,我感到心里很轻松,像卸下了重担一样,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他。您晚上不用给我回信了,明天吧,我打算现在就休息的,不像以前守在电脑旁等您的回音,再一次感谢您!
☆、7
我却没有睡意,披着睡衣在阳台上燃起一支烟,墨黑的天幕上钉着几颗莹莹的星星,散发着来自遥远外太空的神秘和魅惑,不知为何,我的回忆飘乎乎地落在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想起一段录音,那是我对她最初的认识。
“那天风好大,紧接着开始下暴雨,好大的雨,浇得整个船都摇晃起来了……”她的声音很低沉,微微有些喘气,像在刻意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我被雷电惊醒了,就出了客房去了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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