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我去见了他吗?是不是我说了什么把他逼进了死胡同?”
“您多想了……人啊,就像时间的齿轮在转动一样,走着他的每一步路。”
别姬小姐紧紧地抱住我说。
第二十一章
这个秋天,日本遭受了异常猛烈的强台风的袭击。据说大阪死亡、失踪的人员接近两千,大风把五重塔也吹倒了。
而有关东北农村“明治以来的大欠收”的新闻报道,黑压压地充斥着报纸的版面。我的心里头不禁想起那个不吉利的传说:如果哪一年三宝鸟来到人们聚居的地方呜叫……
在这样一个秋季,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重逢,犹如一盏微弱的灯火,成了这个秋季留在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让哥哥带我去银座,走进我惯常去的教文馆。
当哥哥踩着黑亮的漆皮鞋踏上书店的地板时,哥哥叫了起来:
“糟糕!”
说是在刚才进去的伊东屋文具店忘了东西。我呢,与其陪哥哥一块儿去,还不如乐得浏览浏览排列在书架上的书籍,所以就留在书店等哥哥回来。
可是,哥哥一离开,就有一位男士上来搭话。
“对不起……”
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在富士冰点屋,川俣先生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我和哥哥在一起,所以还能泰然自若。可是,这次却只有我一个人。倒不是说因为寡不敌众。一个年轻姑娘家,不紧张才怪呢。
搭话的人穿一身傻气的条纹和服。不过,虽然着装的品味不怎么样,脸却长得端端正正,眼睛炯炯有神。
“——是花村英子小姐吧。”
姓名说得正确无误。我像暴露了身份的间谍一样吃惊。就当我几乎惊叫出声来的那一刹那,就像歌舞伎舞台上那挂淡绿色的大幕落下来一样,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人的名字。
“若月先生!”
此人是以前在一户人家的时局问题演讲会上见过的一名军人,离开前互道了姓名。好像是——陆军少尉。
若月先生点了点头:
“刚才和您一起的是您哥哥吧。”
“是!”
“您哥哥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我哥哥是马大哈冠军。”
人要是不在场,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
“真没想到能再次遇见您,不过我刚才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过来打招呼。说句不礼貌的话,幸好看到您有些无聊的样子,所以就……”
“哪儿的话。托了冠军的福,能和您说上话,我很高兴。”
这要换了美国电影中的登场人物,该早就一起来到楼下的富士冰点屋,对坐着喝茶、喝咖啡了。可是我是待字闺阁的良家女子,那种事情当然是不能做的。
“您找书吗?”
若月先生问道。
“是的。”
各种书名在我脑海里生成了一股龙卷风。嗯,“诗集”什么的听起来就像少女的样子——我迅速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学校里上课时学的,有一首反复出现‘油菜花’一词的诗。我想读一读那首诗,就来书店找找看。”
我思量着,军人懂枪,而与诗却无缘吧。可是,若月先生却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那是山村暮鸟【校注:山村暮鸟(1884-1924):日本诗人。生于群马县,本名土田八九十】的诗。”
“您知道啊!”
“是。山村暮鸟是基督教的牧师。‘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吟诵起诗来的若月先生倏地挺直腰板,像是在辩解似的补充道:“呀,这是年轻时读的。”大概是因为诗会让人联想起“文弱”一词的原因吧。
我使劲地摇头说:
“不不。”
刚一说出口,就觉得做这种猜测反而显得很傻气,连忙牵强附会地说:“现……现在也年轻……”真是奇怪的对话。
“这首诗收在《圣三棱玻璃》【校注:山村暮鸟的第二本诗集,于1915年自室生犀星主持的人鱼诗社刊行,全本诗歌35篇。在当时的诗坛上是无与伦比的纯独创性的诗集】这本诗集里。”若月先生说出了诗集的名字。
“三棱玻璃?”
“就是三棱镜。”若月先生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比画出形状。
“啊……是……三个角的玻璃吧。”我连蒙带猜地总算明白了那几个字的写法。
“现在估计很难买到。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寄去。”
“那……给您添麻烦吧?”我声音里带着些许兴奋地说。
“不麻烦,我——大概再也不会读了的。”
我用手指尖轻轻地抵着下巴,有些犹豫。于是,若月先生说道:
“——非常漂亮的书哦。”
这句话说动了我。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月先生点了点头,掏出笔记本和钢笔。我接过来,在上面写上住址,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一边祈祷着哥哥现在可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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