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左上唇破裂,又中了蜈蚣毒,一度肿得有如鸡蛋大小,数日后渐渐平复愈合,但仍有些红肿。两人在巨穴中住了一月有余,都渐渐习惯了这充满了水声湿气的所在,甚至感到颇为闲适安稳。然而天气渐渐转凉,两人心想这巨穴不是久留之地,等楚瀚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后,便决定出洞。
两人来到洞口,放眼望去,触目便是一片深山野林,藤蔓纠结,烟雾弥漫,洞外正飘着绵绵细雨。两人不辨方向,见到远处有座高山,便决定往那座山走去。
此时正是七八月间,南方丛林正值雨季,从早到晚不是大雨便是小雨,两人全身衣衫很快便被汗水、雨水湿透,即使晚间扎营生火,也总烤不干湿淋淋的衣服鞋袜,两人只能穿着半湿的衣裤,终日在湿滑腐烂的烂泥枯叶上行走跋涉。晚间有时幸运,能找到个石穴遮雨;有时找不到石穴,两人便缩在大如伞盖的芭蕉叶下躲雨,终夜都能听见淅沥沥的雨打芭蕉之声。
这日晚间,雨势稍歇,两人找了块空地生火。楚瀚出去打猎,只带回两只手臂长短的绿色蜥蜴,似是变色龙一类。
百里缎皱眉道:“这能吃吗?”楚瀚苦笑道:“不能吃也得吃。”两人即使心意相通,时时能体会明白彼此的心意,但发觉如果习惯了不言语,几日下来,两人几乎连如何说话也忘记了,便又开始交谈。
那日晚间他们烤了蜥蜴吃,肉有些韧,倒也并不难食。吃饱后两人一个躺下睡眠,另一个坐着守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不着边际的话题。两人都不敢去谈能否走出这蛮荒丛林,或论及自己的生死未来;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能否活过当夜都是未知之数,毒虫、毒蛇、猛兽、瘴气随时能悄悄掩上,取人性命。两人经过数月的穿林涉野,又各自中毒,身体都已极为劳累虚弱,任一个粗心,任一个意外,都可能是两人踏上死路的第一步。
这一夜,楚瀚回想着自他离开三家村后的种种经历,忽然问百里缎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百里缎侧过头,说道:“从你在扬钟山家治伤开始。”楚瀚点头道:“是了,我在扬大夫家时,曾警觉有人在窗外偷听,想来便是你了。”
百里缎在夜色中微微苦笑,说道:“不错。后来我发现扬钟山逃跑,悄悄去跟梁芳说了,因此他才鞭打你,拷问你扬钟山的去处。”
楚瀚恍然,想起那时打在身上的几百鞭,背上肌肤仍不禁发麻,忍不住道:“原来我那回被打得死去活来,乃是拜你之赐!”百里缎转过头去,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你还是个孩子,他竟会这般拷打你。”
楚瀚摇摇头,心想:“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后来在纪娘娘房外偷听的,自然也是她了。”但他有件事情始终未能想通,问道:“那时我在城外被锦衣卫围攻,滚下河岸,险些死去,是谁将我救去扬大夫家的?”
百里缎摇头道:“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当时听从万贵妃的指令,去扬钟山家探访几件宝物,刚好撞见你在那里养伤,回去报告了,梁芳才会知道你在那儿。至于你之前是怎么受伤的,是谁送了你去扬家,我却并不知晓。”
楚瀚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在两人这回的谈话之后,楚瀚心头的疑惑解开了一些,但仍有不少疑点尚未理清。此时身处蛮荒丛林,朝不保夕,这些过去的事情似乎也不重要了,两人仍旧得咬牙苦撑,继续往下走去。
傍晚时分,两人常常见到一团朦胧的烟雾从树丛间升起,在丛林中缓缓飘浮,有时是黑色、黄色,有时是紫色、白色,两人知道那是丛林中令人闻而色变的“瘴气”,多数含有剧毒,若被瘴气围绕,轻者大病一场,重者当场丧命。二人观察后知道瘴气大多从沼泽浅洼处形成,扎营过夜时便尽量找干爽的高地,随时留意四周升起的瘴气团动向,如果见到一团瘴气向自己这边飘来,便得立即拔营走避。
这丛林中除了毒虫猛兽之外,也有无数奇异的动物、植物。楚瀚见到过棋盘大小的野生灵芝,若拿到京城去卖,总值得几千两银子;也见过巴掌大的红色蘑菇,上面布满鲜紫色的斑点,一望而知含有剧毒。其他五颜六色的蜘蛛、毒蛇、蜥蜴、蛙类、蜈蚣、虫蚁等,更是形形色色,不可胜数。
最特异的是一种形貌古怪的猴子,比一般猴子的体型要大,脸上长着显眼的白胡子,身上皮毛黑色、白色和灰色相间,只腿上生着红毛,臀部和尾巴却是白色的,看起来好似穿着件白裤衩,乃是丛林中罕见的白臀叶猴。这猴子也十分少见人类,对两人颇为好奇,在树上晃荡跟随,直跟出了好几里才离去。楚瀚和百里缎曾想跃上树枝,与众猴较量较量轻功,但毕竟太过冒险,只好作罢。
之后又是连日大雨,两人感到彻骨冰凉,湿寒难受,只靠着一口气勉强支撑,才没病倒。又过数日,面前出现一片混浊的大水,想是山雨太大,溪水冲刷山泥,造成山洪暴发。
楚瀚和百里缎望着面前咆啸翻滚的浊浪,夹杂断木树枝向下游快速冲去,都感到有些麻木。若说丛林中的瘴气、毒蛇、猛兽、绵雨是在暗中时时刻刻折磨人,慢慢谋夺人的生命;那这号啸的山洪就显得太过粗糙,太过明目张胆了,反倒并不令人害怕。
52书库推荐浏览: 郑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