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楚瀚找着机会,向肚中颇有墨水的小麦子请问,才知道“泓”字形容水渊深无底,而自己名字中的“瀚”字则形容水广大无边。他甚觉惊喜,感到泓儿这名字极好,与自己的名字“瀚”字似乎隐隐相配,对泓儿益发疼爱关怀,此后生活的重心便全放在这婴儿身上。
几个月过去了,照顾婴儿的宫女宦官和纪娘娘、吴废后等都极为谨慎小心,不曾走漏半点风声。楚瀚探知万贵妃那儿再无动静,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心中记挂着那夜来搜寻泓儿的蒙面锦衣卫,生怕他再次来下杀手,便去锦衣卫中打探,但却没有人知道那蒙面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楚瀚大觉古怪:“锦衣卫号称皇帝亲军,编制严谨,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他一时探查不出结果,而那蒙面人又再也未曾出现,只好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
这夜正是元宵夜,梁芳和其他大太监结伴出宫饮酒作乐去了,当夜轮到张敏看护泓儿,楚瀚独自在宫中闷得慌,便决定出去走走。他换上便服,带着小影子潜出宫外,在街头闲晃。这夜京城城门大开,金吾不禁,通宵达旦,让小民尽兴宴饮玩乐。街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形状争奇斗艳,处处歌舞升平,游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到得戌时,东门外开始放起烟花,楚瀚嫌街上人挤,便施展飞技跃上一座宝塔,独自抱膝坐在屋檐上观看烟花。小影子不爱烟花的巨响和刺鼻的烟硝味儿,径自溜下宝塔,跟别的野猫聚会去。
楚瀚叫了小影子几次都没回来,便索罢了。他抬头望向满天的火树银花,又望向地上汹涌的人潮,只见万头攒动,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寂寥孤独。烟花结束后,人潮渐散,他心头忽然想起另一个孤独的人儿,不知如何竟极想见见她,便跟她坐着说几句话也好。
他下了宝塔,信步来到荣家班大院的后门外,问一个守门的老妇道:“婆婆,请问红倌在吗?”老妇答道:“红倌出戏去了。今儿元宵,他们唱完总要去喝上几圈。请问小兄弟是哪位?”
楚瀚摇了摇头,说道:“我改日再来便是。”径自走开,来到荣家班大院后的小溪旁,望着天上点点繁星,耐心等候。一直到了丑时过后,才听见红倌才和班中其他戏子一道回来,一群人嬉笑打闹,口齿不清,显然都喝得醉醺醺的。
楚瀚已从窗口跃入红倌房中,坐在她的梳妆台旁等候,见到她跌跌撞撞地上楼进屋,便轻声唤道:“红倌!”
红倌就着月光见到他,微微一呆,认出他来,笑道:“原来是楚小公公,稀客,稀客!你怎么来啦?”
楚瀚脸上一红,说道:“我来看看你,这就走了。”红倌一笑,拉住他道:“别走。你是来看我的,怎不坐坐再走?”楚瀚闻言道讪讪地留下了。
红倌点起灯,径自在梳妆台前坐下,见到台上放着一杯浓茶,犹自冒烟,知道是楚瀚为自己准备的,心中一暖,端起喝了,略略清醒了些。她对着镜子开始卸妆,眼光瞄着镜中的楚瀚,口中说道:“嬷嬷有没有好好招呼你?饿吗?”
楚瀚坐在床边,睁着黑亮的眼睛凝望着红倌,摇摇头,说道:“我是自己闯进来的,没让人知道。”
红倌问道:“今儿宫中放假,你独自出来玩耍?”楚瀚道:“我想起你,出宫来看看你如何了。”
红倌望着镜子,拆下头上束发,抹去脸上脂粉,眼睫下垂,低声道:“还不是老样子?”
楚瀚道:“我担心你得紧。”红倌撇嘴道:“担心什么?我唱戏可唱得开心了。”楚瀚叹了口气,他知道她近来愈来愈有名气,日日受到那帮权贵子弟的包围纠缠,不堪其扰。她心高气傲,不屑周旋于那帮子弟之间,已得罪了不少人。当下低声道:“我挂心你,因为听宫中的公公们说,有好几个大官和公公的子弟们都在询问你的身价。”
红倌双眉竖起,哼了一声,说道:“身价身价,他们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什么都买得到!不要脸!那等无赖子弟,就爱跟男旦厮混!你可知道臧家班的臧清倌一夜要多少钱?”楚瀚摇头表示不知。红倌伸出两根手指,说道:“臧清倌的一夜要两百两银子!比珠绣巷多娇阁的头牌花娘方艳艳还要贵上足足两倍!”
楚瀚心道:“你的身价,恐怕也不遑多让。”摇头道:“身价还是其次,他们若发现你不是男旦,事情可不易了。”
红倌当然知道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却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对他扮了个鬼脸,笑道:“我们一个假男旦,一个假太监,也不知谁比谁糟些?”
楚瀚望见她调皮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辩解道:“我才不是假太监呢。”
红倌嫣然而笑,说道:“是,是。咱们都是真的,谁也不是假的。”披散着长发,站起身来到床边,一头滚倒在床上,踢了鞋子,说道:“今夜连赶三场,唱了几出大戏,《泗州城》、《打店》、《打焦赞》全唱了,可累坏了我。”
楚瀚此时对戏曲已通熟了许多,这几个戏牌他都听过数次,笑道:“你又扮水母,又扮孙二娘,又扮杨排风,今儿可撒够了泼,过足了瘾吧?”红倌笑道:“可不是?要有人给我捶捶腰腿就好了。”楚瀚一笑,说道:“乖乖趴好了,待我替你捶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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