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在宣布死刑执行令后,年轻的法官便开始按部就班例行公事。他知道,等下只要走出走廊尽头的那道沉重的大铁门,面前这位法官的脸上肯定就会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毕竟,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很快就要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这对于任何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于是,他默默地摇了摇头,飞快地在执行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就是希望我赶紧签字吗?他的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就好像梭哈游戏中终于凑成了一副期待已久的同花顺,他有点为此而暗暗得意。
接下来的一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回到牢房后,他睡得出奇的安稳,连个梦都没有做。蜷缩着身子就像个婴儿般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一年来头一回从肮脏的被褥上仿佛闻到了阳光所特有的芳香,尽管事实上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一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看来老天爷对自己还是挺仁慈的。
“终于结束了。”他喃喃自语,以后这该死的世界上的所有一切,真的就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真的没有关系了吗?他真的可以放心往生而没有任何牵挂了吗?脑海里陌生的责问让他的心微微一紧,憋得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的尽头终于传来了铁门开启的声音。沉重的军靴伴随着一大串钥匙所发出的叮当声一步步地向他所在的牢房逼近。
深吸一口气,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横条纹囚服,戴上假发,尽量做到体面完美,然后慢吞吞地走向牢房门口。
最后回头看一眼狭窄的牢房,他要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遗憾。毕竟再也不会回来了。
死亡并不可怕,难熬的却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依次被戴上脚镣和手铐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重许多,每走一步都有往下坠落的感觉。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死囚牢到执行枪决的地方只有短短数百米的路程。以前,他也曾经在这个时候听到过不远处传来的零落的枪声,每次枪声响过之后,他整晚都会失眠,甚至于还会在噩梦中被生生地惊醒,然后满头大汗、目光惊恐地等待天亮。只不过今天,这枪声,自己将会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到临死的时候,本能地怕死却又渴望这一刻快点到来。
他低着头,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苦笑。三个法警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没有谁会在去刑场的路上催促死刑犯快走,这不合规矩。
突然,高高的墙头上岗哨的位置方向迎着风传来了微弱的喊话声音:“赵家瑞,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还有什么遗言要我告诉你的家人吗?”
声音虽小,每个听到的人心里却不由得一震。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即将被处死的男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孩子,唯一的老婆也早就弃他而去,所以死刑被执行结束后不会有人来替他收尸。
执行死刑的这个小小的特殊队伍中传来了一些轻微的骚动,后面的法警开始伸手推他,试图想让他加快脚步,可是沉重的脚镣却根本容不得他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结果却让他反而踉跄了几步,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法警试图架着他向前走。
赵家瑞认识这个喊话的人,这是《环岛日报》的记者,很敬业,具体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入狱以来,他的记性就越来越差。印象中对方是一个很胖的人,体型像个皮球,每次在牢房中出现的时候,就都会不停地擦汗,语速飞快,讲到兴起之时,还会神经质地挥舞着他那肥肥的右手。当然了,他也是判决后,赵家瑞所剩无几的生命中除了狱警和法官以外所见过的唯一不穿制服的普通人。
说实在的,自己的律师都还没有他来得勤快!更别提判决后就消失了。而“皮球”的敬业精神曾经一度让赵家瑞敬佩不已,却又为他感到不值得,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局赌注,他绝对是赢定了的!
“赵家瑞,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的家人吗?”趴在岗哨旁边的“皮球”的嗓音渐渐有些声嘶力竭。为了争取到这最后采访的机会,“皮球”几乎费尽心机,动用了所有的关系。
赵家瑞停下了脚步,抬头,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耸耸肩,摇摇头,然后在法警的簇拥下继续向前走去。
“不说你老婆的话,那你的孩子呢?他将来总会知道真相,难道你就没有一句话留下来给他吗?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告诉他们你根本就不是杀人犯吗?……”“皮球”不甘心地大声吼着,生怕自己的声音太过于渺小以至于对方没有听到。为了能抢到重磅新闻,他冒险抛出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孩子!杀人犯的孩子!
这一句话,终于撕毁了赵家瑞精心修饰的假面具,他先是愣了一两秒钟,紧接着浑身就像遭到电击一般一动不动,突然用大得可怕得力气挣扎了起来,竭力想离开这个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队伍。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身体很快就被法警架着匆匆消失在了刑场的铁门后面。铁门在身后应声关闭,这意味着生的世界也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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