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部之乱_朱岳【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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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楼顶的小门,冷空气一下冲进我的鼻腔,大片的雪花还在扑簌簌飘落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不过我很快看清了,是陆德正趴在覆雪的地面上朝远处射击。这个方向正对着体育场,可以望见体育场那边白茫茫一片,人影皆无。

  “你在朝谁射击?”我问。“我在射那些雪片,简直无穷无尽。”陆德说。

  “别冻着。”我说。

  “我不怕。”他坐起身,面朝我笑笑。

  “和我下去吧,咱们一起吃点热乎的。”

  “不了,我想再待会儿。”

  “好吧。”

  我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多少有些担心。但那之后枪声便没再响起过。我很清楚,所谓希望,只是纷扰不息的妄念,当它们统统破灭,展露在人面前的就只有一片丑陋的礁石。陆德现在必须学习面对,甚至凝视这片礁石。

  吃过感冒药,我又昏昏沉沉睡去了,种种不安化为光怪陆离的梦魇。最终,一声巨响把我惊醒。这一次我不再那么慌张,认真穿好衣服,缓步上到楼顶。雪已经停了,天边的乌云掀开一角,绽露出鲜红的夕阳。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血泊中的陆德。他死了。他是坐在地上,用下巴顶住枪口开枪自杀的。

  后来,每当我回忆陆德的自杀,总是想,假如一个人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两三个小时,那世界在他眼中会不会变得就像一部电影或者一本薄薄的小说?

  我试图按照自己的模式把日子过下去,但当巡逻经过那座如今已变得黑洞洞的图书馆时,总感到心中惶然。陆德的鬼魂似乎还在那里面徘徊。我知道,这两年来搭建起的宁静幻景,随着那声枪响,已经粉碎了。

  我尽量不去琢磨“现在我是唯一清醒的人”这件事,可我的确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轻松了。我想,我最好离开这校园,找一片荒僻、原始的海岸,在那里搭一间小屋,重新构筑生活的幻觉。不过,我可能必须完成某项使命才能离开这里,否则陆德的幽灵还会纠缠不休,这是一份微妙的责任。于是,我接受了陆德最后那个假设,并着手写一篇讲述“加一道锁或封皮”的小说。写完之后,我就逃走。此刻,等待我的那片海岸已经在我眼前晃动了,浑浊的海浪拍击着礁石,发出轰鸣声,提醒我要一直凝视它们。

  黄金

  他的身材魁伟,肌肉极其发达,皮肤漆黑,却有着一头金发。他骑着一匹壮硕的黑马,从一个镇游荡到另一个镇,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他一到镇子上就先找酒馆痛饮烈酒,然后去妓院,再下赌场,直到把口袋里的金子挥霍一空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搞到那么多金子的,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人们喜欢称呼他为“黑伯爵”。

  有一次,这位黑伯爵喝得酩酊大醉,有个不怀好意的人试探他,问他金子的事。他说这是个秘密,反正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他问心无愧。又干掉几杯后,他补充说,这金子来之不易,一次比一次难,因为一次比一次疼。那以后他就被一个探子盯梢了。当他骑马离开镇子时,探子就悄悄跟在后面,这家伙很有一套,即使在空旷地带,也能想办法避开黑伯爵的视线。

  探子跟着黑伯爵来到一座僻静的山谷,天已经黑了,黑伯爵在一处断壁下停住,下了马,找来枯树枝生起一堆篝火。探子绕上对面一座小山,在山顶上爬着,用望远镜观察他的猎物。只见黑伯爵跪在篝火前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祷告,随后他脱去上衣,掏出一把左轮手枪,用枪口顶在自己的左肩头,仰起头,双眼紧闭,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然后他把枪口从左肩头移开一段距离,扣动了扳机,紧接着又朝左腿开了两枪。他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像死了一样。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放在火上烧一烧,而后看看小刀,又拿起一根树枝,用牙咬住,接着就开始剜自己的肉。他从肩头剜出一样东西,捏着它在裤腿上蹭掉上面的血,这东西在火光映照下闪着金光,黑伯爵着迷地看着它,咧嘴笑了。那之后是腿部的挖掘,耗时更长,当大功告成,黑伯爵已然精疲力竭。

  探子对眼前发生的事十分惊异,但他也看清了门道。很快,探子就把这个秘密报告了他的老板。他的老板可不是什么生意人,而是一个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匪帮头子。

  当黑伯爵再次出现在一座小镇上,已经是两个月后,此时的他又强壮得犹如一头公牛,但他不知道有一伙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一如既往,狂饮烈酒,逛妓院,下赌场,然后骑马离开。当他走到旷野中,匪帮包围上来,几把枪同时瞄准了他,他没机会反抗或是逃走。他们命令他下马,绑住他的双手,扒光了他的衣裳。他被押着在旷野中走了一段,来到两棵歪脖树前。他们在歪脖树间架起一根杆子,将他吊在上面。

  匪帮头子走过来对黑伯爵说话,他说自己很佩服他,说如果不是为了金子他们没准儿会成为朋友,他还说他是条硬汉,配得上伯爵的头衔,所以,他不准备长期折磨他,决定给他来个痛快的。黑伯爵不发一言,只是点点头,像是表示谢意。

  那之后,匪徒们站成一排,朝着黑伯爵正面开火,枪声响彻旷野,激烈得像一场战争。而后,他们换了个方向,站成一排朝黑伯爵的后背开火,这一次,他们打光了全部子弹。匪徒们把嵌满子弹的黑伯爵从杆子上放下来,满怀期待地掏出刀子。这时已是正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悬在头顶,他们从这具黑色躯体中剖出了大把大把的金子,捧在手上,晃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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